向左走是病毒,向右转是孤独:我在德国看到人性的……|风向

向左走是病毒,向右转是孤独:我在德国看到人性的……|风向

文/凤凰新闻客户端特约观察员 明晔

本文共4586字,阅读时间约8分钟

核心提示:

1. 欧洲疫情第二波汹涌而来,德国国内每日新增病例连连创新高。联邦政府尝试统一全国各州抗疫的艰难过程中,柏林市的平均感染率超过了每十万人中50例阳性的门槛,被划为疫区,更严格的措施相继而来。

2. 管控措施中的宵禁是柏林70年来首次,但像三月份那样全国范围的关闭学校和商业,大概不会再次出现。 默克尔强调: “我们要在地区上采取具体、有目的的行动,要不惜一切代价防止整个国家停摆。 ”

3.柏林有“孤独之都”之称,在“不惜一切代价防止整个国家停摆”的背后,有对经济和人们心理健康的考虑。

4. 虽然德国的抗疫绩效在其他西方国家来说是相对成功的,大部分民众对政府的表现满意,但占少数的右翼势力正在变得更激进。这种激进化在后续的大型示威活动中有所体现。

| 图源:IC photo

柏林的夏天是神圣的。这里日长夜短,直到晚上九十点才天黑。每到夏天,柏林人就会安排外出度假,或是留在这里,到周边大大小小的湖里游泳、在宽阔的布满餐桌的人行道上跟朋友聚餐。如果不是服务员脸上带的口罩,人们都要忘了还有一场肆意全球的新冠疫情。

直到八月底有一天,我看新闻才突然得知,隔壁的法国和西班牙一天就有上万例新增案例。按照德国政府的界定,如果一个地区过去七天内每10万人中新增感染超过50,就认定它为“疫区”。欧洲的第二波已经汹涌而来,在之后短短几天,法国、西班牙、奥地利、荷兰等几乎周边所有邻国都纷纷沦为德国眼中的“疫区”。 德国的情况也迅速恶化。 10月9日至15日这一个星期内,全国就有2.8万人感染。15日当天的新增数字为7334,超过了三月疫情第一波时的单日最高值。 总理默克尔严肃警告:“如果这种趋势继续下去,德国会跟其他国家一样,圣诞前每日感染人数会达到19200例。”

| 图源:dreamtime

联邦与地方抗衡,柏林成为疫区

让默克尔生气的是,柏林在经历了一个夏天的松懈以后,情况急转直下。由于人口较多,德国疾控中心是按柏林每个行政区来统计疫情数据,而不是把它当成一个城市来算的。十月初,柏林就有多个行政区成了“疫区”,包括德国国会和多个国家机关所在的Mitte区。

之前,如果一个人从外国的疫区回来,是要在家隔离14天,如果在隔离5天后能提供阴性检测结果,就可以解除隔离。但德国国内也出现了多个疫区之后,就开始起内讧了。

德国是联邦制政体,“基本法”规定,医疗卫生问题由各州自行管理。德国最北边的石荷州就要求,从柏林“新冠热点”区来的人要进行隔离。我们家虽然在一个非热点行政区,但实际疫情严重的Mitte离我更近。网友们也炸锅了,在社交媒体上质疑这些决策的荒唐。有人说:“我们家虽然住在Lichtenberg区,但我大儿子在Neukölln区上学,宝宝在Friedrichshain-Kreuzberg上幼儿园,我们要不要隔离?”

| 8月大量民众聚集柏林街头,抗议为遏制疫情而实施的限制措施。图源:法新社

为了让全国各州抗疫步伐更统一,10月7日,默克尔跟各州州长举行了线上会议。这可算是一场联邦与地方的拉力赛。会议决定,当一个“疫区”的人到外州旅行,想要入住酒店,必须提供一个不超过48小时的阴性检测结果,这引起了某些州的强烈反对。但并不是每一个州都投了赞成票。

有些州认为,社区传播多发于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凭什么要让周边乡村地区的人也跟着遭殃,限制他们出行?

而灾情严重的柏林也不愿参与,并补充道:“要评估感染率,柏林应该被作为一个整体的城市来对待,而不是看各区的感染率。”

结果,会议结束当晚,柏林市的平均感染率就超过了每十万人中50例阳性的门槛,整个市“如愿以偿”的被划为疫区。更严格的措施也相继而来。柏林政府规定,从晚23点至早晨6点之间实行宵禁,餐馆、酒吧和路边小卖店必须停业,禁止酒精饮料的销售。在这个时间段内,室外聚会不得超过五个人或是两个家庭,私人场所聚会不得超过10人。

这可是德国首都70年来首次宵禁。 但23点前的生活仍可照旧继续,这宵禁到底会有多大用处呢?这个政策想必是为了保证经济、社会的基本正常运转,避免对餐饮业等个体户的严重打击。像三月份那样全国范围的关闭学校和商业,大概不会再次出现。默克尔也强调:“我们要在地区上采取具体、有目的的行动,要不惜一切代价防止整个国家停摆。”

在10月7日低效率的谈判之后,默克尔又把各州领导叫到了柏林,希望面对面能更好地说服他们采取统一行动。长达八个小时的马拉松会议之后,默克尔一脸疲惫。各州同意,在疫情热点地区将所有聚会限制在10人以内,私人聚会限制在两个家庭以内。效仿柏林,全国所有热点地区的餐饮业也要在晚11点至早6点间关闭。在对之前备受争议的酒店留宿问题上,各州仍没能达成一致,把这个问题推迟到了11月8日讨论。

编者注:由于餐馆起诉,10月15日,柏林法院判决,对餐饮业11点之后的宵禁不合法。餐饮业还可以开门,但是不能卖酒。

疫情和孤独,谁更可怕?

不惜“一切代价”防止第二次封锁背后,有对经济和人们心理健康的考虑。据近期的一个民调显示,目前有36%的德国人担心自己或亲人感染。相比国内人们对待疫情的紧张程度,这个数字并不算很高。有另一个数字值得注意:接近四分之一的德国人惧怕隔离带来的孤独。疫情以来,很多德国人表示自己感到更孤独了,对于独居者,这个数字高达30%。

在疫情之前,柏林就有“孤独之都”之称。在这个拥有350万人口的城市里,有一半的住户为独居,每年有300人死在家中而没人发现。

这可能是为什么有些人只愿意在露天场合见面,把欧洲人习惯的拥抱问候也改成了“碰肘礼”,而有些人则毫不介意到密不透风的餐馆吃饭,甚至还毫不犹豫地邀请你到他家中做客。

| 法兰克福一处地铁站提醒乘客保持身距的海报。图源:新华社

相对宽松的管制给了人们较大的自由,但也给社交带来了一些麻烦。 我有一群写作课结识的朋友,因为彼此很投机,在夏天疫情受到控制之后,就经常约着出来,到一个室外的茶馆继续交流。可以看出,这批自己在柏林闯荡的外国人都非常珍惜这份友谊,就算再忙,都要抽身见上一面。但眼看着天气转凉,将来的工作坊如何进行,则成了“房间里的大象”。终于,有一个朋友提议:“我们就搬进茶馆屋里吧。” 另一个朋友立即附和。“那我只能视频参与了!” 一个刚刚怀孕的朋友斩钉截铁地说。“也许我们可以把碰面时间从晚上换成白天,找一个有室外取暖灯的咖啡馆见面呢?” 我提议。

我没想到的是,餐馆想在户外摆上取暖灯,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有些燃气灯会释放大量的二氧化碳,不够环保,早就被禁用了。最近,为了减轻疫情在冬季对餐饮业的影响,柏林自由民主党提出希望能临时批准燃气灯的使用。以环保为首要议题的绿党则坚决反对:“每一克多排出的二氧化碳,都让我们更接近一场环境灾难。” 一位绿党的区长称。如果非要允许其使用,就要用其他方式补偿它们的二氧化碳排放,比如让市民一个月少开一天车。最后,市议会讨论了半天也没能达成一致,把决定权扔给了各行政区。

在一个朋友的坚持下,我们决定,不介意到室内见面的人到她家去,其他人通过视频会议加入。除了那个怀孕的朋友,只有我一个人选择了跟大家在网上见面。

| 柏林,两名女子在德国历史博物馆接待处办理入馆参观手续。图源:新华社

抗议者迅速极端化,冲国会大楼

自疫情席卷德国以来,全国总共记录了32.5万感染病例,其中死亡9600余例。可以说,德国的抗疫绩效在其他西方国家来说是相对成功的。一份10月1日发表的民调表示,大部分民众对政府的表现满意,默克尔仍是德国最受欢迎的政客。由2015年难民危机而迅速抬头的右翼民粹政党AfD,却因为拿不出实际的政策,越来越不受待见。

“跟其他欧洲国家一样,德国的极右政党在逐渐失去地位,(人们)对现任政府的信任度越来越高。” 专家Matthias Quent在接受纽约时报的采访时说。但他告诫政府不能掉以轻心。“尽管右翼势力占少数,他们正在变得更激进。”

| 8月1日,德国柏林市中心爆发多轮反对联邦政府制定新冠防疫政策的抗议活动。

这种激进化,在柏林近期的多次抗议活动中都有所上演。 8月底,有3万8千名抗议者聚集到柏林市中心,抗疫德国的防疫政策。他们的背景可算各种各样:有些人认为政府的防疫措施过于严格,病毒被夸大了,有些人则是阴谋论者和新纳粹,还有更极端的“帝国公民”(Reichsburger)。“帝国公民”不承认希特勒垮台后建立的德意志联邦,无视德国法律,甚至想通过武力来推翻现在的政权。战后的德国不再允许纳粹党使用的“带钩十字”出现,这些人就把德意志帝国时期的黑白红色旗帜作为象征。

在抗议现场有许多人挥舞着帝国国旗。在抗议接近尾声时,几百名抗议者突然冲破警察设置的围栏,试图要冲进国会大楼。当时,只有三名警察站在国会大楼门前,拼命拦截这些气势汹汹的人。虽然警方很快派来了增援,控制住了局面,但之前那短短几分钟让德国举国震惊。德国绿党领导人Robert Habeck发表谴责:“这些举着帝国旗帜的纳粹要冲国会,让人想起德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面。” 德国总统Frank-Walter Steinmeier称此举为对“德国民主核心的无法接受的攻击。” 默克尔所在的政党德国基督教联盟领导人Annegret Kramp-Karrenbauer说:“无法接受帝国国旗再次在国会出现。”

八月底的抗议之后,柏林又有多次相同性质的示威活动。在这几次活动上,都有一个叫Attila Hildmann的人露面发言。Hildmann是一名素食厨师,因为自己的食谱和经常上电视参加美食节目在德国小有名气。这位土耳其裔的德国大厨,在疫情开始之后便受到“匿名者Q”(QAnon)运动的影响,成了反对政府防疫政策的活跃分子。

| 图为Attila Hildmann

“匿名者Q”起源于美国,原为一种互联网边缘文化,传播各种阴谋论。疫情期间信息混杂,“匿名者Q”也从美国向欧洲转移,在这里迅速壮大。目前,在非英语国家里,德国“匿名者Q”的追随者最多,在像脸书、YouTube和Telegram等社交媒体上大概有20万粉丝。据《纽约时报》报道,德国的右翼极端分子跟“匿名者Q”信奉者有很大重叠,这些极端分子总是第一个积极推动“匿名者Q”传播的人。

德国人Marko Gross也信奉“匿名者Q”。这个前部队狙击手和跳伞员领导了一个叫北十字军的秘密组织,里面包括军人、警察等不同身份的人,并积累了5万多发弹药和多个尸体转移袋,为所谓的“第十日”做准备。他们相信,在这天,德国的民主秩序将会瓦解,需要他们来解救德国。现在他正因涉嫌策划恐怖行动被政府调查。

| 8月29日德国民众示威中,“匿名者Q”相关的极右派团体,高举附有美国总统特朗普头像的旗帜。图源:法新社

“匿名者Q”虽然源于美国,但它跟欧洲几百年来流行的反犹主义很相似。看了一些“匿名者Q”的视频之后,Hildmann相信,默克尔有犹太血统(实际上,默克尔是一名基督教牧师的女儿)。他还认为,新冠病毒并不存在,而是默克尔跟世界上的几个犹太富翁联手,想借用疫苗对德国人种进行种族灭绝。

在制造过犹太人种族大屠杀的德国,这种信仰的再度流行,让人很是不安。柏林市政府想要禁止这些抗议活动,但被法院阻止了。每个人都有抗议的权利,就算在新冠病毒前也不例外。

https://www.rki.de/DE/Content/InfAZ/N/Neuartiges_Coronavirus/Situationsberichte/Okt_2020/2020-10-15-en.pdf?__blob=publicationFile

https://www.dw.com/en/anti-semitism-in-germany-increased-due-to-coronavirus-protests/a-54775939

https://www.dw.com/en/coronavirus-survey-shows-broad-support-for-government-measures-in-germany/a-55138906

https://www.rbb24.de/politik/thema/2020/coronavirus/beitraege_neu/2020/09/berlin-gruene-wollen-heizpilze-gegen-autofreien-tag-tauschen.html

https://www.dw.com/en/new-berlin-coronavirus-restrictions-curfew/a-55226645

https://www.bbc.com/news/world-europe-53964147

https://www.berliner-zeitung.de/en/berlin-wants-to-ban-rightwing-flags-li.107926

https://www.nytimes.com/2020/10/11/world/europe/qanon-is-thriving-in-germany-the-extreme-right-is-delighted.html

https://www.tagesschau.de/multimedia/sendung/ts-3945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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