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赵树理《太原零拾》是一篇伪作

心发乱语
2020-11-11 08:50 来自山西

所谓的赵树理《太原零拾》是一篇伪作

——赵树理作品辨析一

前言:2006年9月,人民作家赵树理诞辰100周年时,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六卷本《赵树理全集》,与2000年9月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五卷本《赵树理全集》相比,最大的不同是:五卷本《赵树理全集》附录一“尚不能肯定的作品”,诸如《义务勘误》《糊涂县长》《忧心的日子》《贫穷之交》等,全部纳入六卷本《赵树理全集》,且无“尚不能肯定”或“疑似”等类似文字说明,此种“无差别纳入”显然是肯定为了赵树理的作品。

五卷本和六卷本《赵树理全集》的主编均为董大中先生。当时我就想,没有看到董大中先生拿出有力的证据来呀,怎么就把这些作品全部肯定为是赵树理所作呢?另外,董大中先生所著《你不知道的赵树理》(北岳文艺出版社,2006年8月出版)第143页写到:“现在所见赵树理发表于这一时期《党副》上的作品,是刊于四月一至三日的《糊涂县长》,就连这一篇,也不能完全肯定。”既然董大中先生“也不能完全肯定”,怎么在六卷本《赵树理全集》中便予以了“无差别”肯定呢?《你不知道的赵树理》与六卷本《赵树理全集》的出版时间前后仅差一个月,真不知道是董大中先生在捣蒜和胡搞,还是大众出版社和北岳文艺出版社的编辑在彼此捣蛋和胡闹!

想法归想法,但是,手中资料有限,自己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只好作罢。唯一能做的是:十余年来很少翻阅六卷本《赵树理全集》,写文章时参考或引用来源均为五卷本《赵树理全集》。

随着社会进步、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和应用,20世纪的文献资料面向大众公开的越来越多,我觉得是时候对《赵树理全集》中的某些作品予以辨析了。首先辨析五卷本和六卷本《赵树理全集》中均被肯定为所谓赵树理作品的《太原零拾》,与董大中先生和朋友们商榷。

【1964年4月,山西长治举行晋东南专区自编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赵树理跟演员们亲切握手。(顾棣摄影】

2000年9月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五卷本《赵树理全集》(第5卷,9-16页)、2006年9月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六卷本《赵树理全集》(第1卷,71-77页)有篇文章,标题为《太原零拾》,原载《论语》第29期、30期(1933年11月16日,12月1日出版),署名老西。

《赵树理年谱(增订本)》(董大中著,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年出版,92页)写了认定《太原零拾》为赵树理所作的理由:“董大中在《<赵树理文集续编>编者的话》中说:‘……(张启仁)又说,赵树理每写完一篇文章,都要读给他听,作品发表了,也要拿给他看。赵树理的作品发表在哪里,题目是什么,他已记不清了,但笔名还记得很清楚,是‘老西’。作家西戎同志也说,赵树理亲自告诉他,自己曾用‘老西’两字作笔名。西戎,同辈人都称‘老西’,赵树理对真正的‘老西’说,自己用过‘老西’的笔名,这是很自然的,也是赵树理对他这个笔名的首肯。那么,文章发表在哪里呢?张启仁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六日给笔者的信中指出:‘可以在三十年代林语堂主编的杂志《十日谈》(?)、《语丝》上找。’果然一查就发现了,是发表在《论语》上的《太原零拾》。”

《礼记·内则》云:“三牲用藙,和用醯,兽用梅。”醯,即醋,为山西人饮食上的至爱。古时候把酿醯的人叫做醯人,不知何时,也不知是哪位多事之高人,把山西人一律称为了老醯儿,犹如山西作家有个被人赋予的闻名全国的文学流派“山药蛋派”一样,常让人从中品出某些贬义来,好在小气抠门和土里土气也绝非啥见不得人的事,山西人也就大体接受了。也许是“醯”字难写,又与“山西”的“西”同音,人们便常把“老醯儿”写成“老西儿”,简写为“老西”。

“老西”,作为山西人众所周知的一个自己的“代名词”,文艺工作者把其作为自己的笔名顺理成章。例如:长治有位作家,名字叫申迷芳,笔名就叫“老西”。

“老西”是山西人的,山西人都可以用,张老西、李老西、赵老西……。日常生活中,大家在称一个人时,习惯上常把前面的姓氏省去,也就一律简称为了“老西”,但是,张老西是张老西,李老西是李老西,没有谁会因为“老西”这一称谓把人认错。辨别一个人不能只听其称谓,关键要看其五官和四肢的模样。如果遇到双胞胎,只看五官和四肢还不行,必须进行更为细致的观察。这大体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必备的一种常识。辨析文章也一样,如果仅仅是名字一样,便把同时期署名为这个名字的文章归功于某一个人,显然有失偏颇,也很容易因此得出自我认为准确的荒谬结论。

《太原零拾》一文,署名“老西”,西戎、张启仁(当时在北洸村太谷县第五高小教图画,与赵树理对门而居)两人旁证赵树理用过“老西”这一笔名,笔名对上了,仅是小孩子学走路,一步一趔趄,尚且走不稳,不能确定;如想确定此文是赵树理所写,需要从赵树理当年的人生历程,以及文章内容、写作手法等多角度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

《太原零拾》共十一小节:一是讲绥靖主任阎锡山的元配夫人花500余元大洋安葬、超度其母;二是讲绥靖主任阎锡山花钱办《中报》,宣扬“唯中史观”;三是讲《儒学新解》一书不过零文碎语,一派之言;四是讲阎锡山领导的山西省政府把小贩偷运卖鸦片之权归为公有,有人不满而被断章取法、因言获罪;五是讲山西省党部“误触枪机”,打死前去请抗日之愿的十七岁青年穆光政;六、七、八、九、十、十一,均是在公然讽刺阎锡山治下的弊端。写作手法:言语直白,“胆大妄为”,笔锋犀利,言简意赅,对阎锡山这位绥靖主任予以了辛辣讽刺,非初写文章者所能及。

1925年夏,赵树理以优异成绩考入山西省立第四师范学校(校址即今长治市第一中学校);1928年5月,在同学王春劝说下,随王春逃离学校,同年夏因久逃不归,被学校开除学籍。同年年底,沁水县招考小学教师,以第一名的成绩被任命为城关西关模范小学教员;1929年4月28日,因共产党嫌疑分子被捕,三天后被转解太原,先是被关押在东缉虎营国民党山西省党部,审问两次,因无确切证据被关入上马街狄梁公巷口的“山西省自新院”;1930年6月,被释。同年9月,赴太原谋生;1931年1月赴沁水县第四高小教书;1932年5月离开沁水县第四高小,赴太原谋生;1933年2月,赴河南谋生。同年3、4月间,投入太原海子边文瀛湖。同年夏,赴太谷县第五高小教书;1934年1月,离开太谷县第五高小。(笔者经过对赵树理1931年至1934年行踪的论证,认为董大中、黄修己、李士德等专家在谈及赵树理这段时间行踪时的不同说法均存在一定错误。另文细谈,此处不累述)

赵树理受家庭文化影响,从小胆小怕事,走路时看到蚂蚁都怕踩死,以免犯下杀生之过。虽然在山西省立第四师范学校上学期间,参与了四师学生“驱逐腐败校长姚用中运动”,但完全是遵照王春的指示办事,之前因某事差点被同学们要求开除,经人疏通才向同学赔情道谦了事。(详细过程,辨析《山西省立第四师范同学录》序时再谈)

赵树理经山西省自新院一“狱”,更是心有余悸。虽然在山西省自新院加深了对共产主义和共产党的认识,但是,党组织在他被释后先后两次派人与他联系,他都没有同意回到党组织的怀抱。

笔者在1929年8月7日出刊的《华北日报》第九版上看到一则标题为《山西自新院举行自新人出院宣誓典礼——确定了新的人生观 向三民主义路上去》的消息,自新人出院的宣誓辞为:“武子程等入院后。认识三民主义。确为救国主义。誓以至诚。拥护国民革命。尽忠于中国国民党。及中华民国。决不再加入任何反动团体。如背誓言。愿受党国最严厉处分。”赵树理在山西省自新院被释前,应当也宣过此誓言。

结合赵树理两次不接受党组织联系的事实,已经留有“案底”的赵树理,斗胆“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笔名写文章公然讽刺阎锡山,显然有违常理。此其一。

其二,1932年元旦,周义尊、史纪言等九人创刊《民报》,周义尊任社长,史纪言任副刊编辑。开始时每日出一小张,由德和信代印。3月1日后,改为每日出一大张,并添设“炮台”一栏,刊登对社会现象予以批评的评论文章,引来权力阶级的痛恨。4月26日,与《一报》一同被迫停刊。赵树理曾说《民报》是“眼高手低,有心无力”。(引自《夜光》第五、六期合刊,山西教育学院夜光学社编,1932年12月10日出刊,史纪言著《太原新闻事业概观》)。

《一报》创刊于1932年4月15日,其主编王文生因之被判七年徒刑。

1932年5月,赵树理离开沁水县第四高小,赴太原谋生,本想靠写文章赚点钱,未想《民报》《一报》同时被迫停刊。“他的思想渐渐地有些颓丧。他找不到教书的工作,于是靠卖文章糊口。他给两家报纸的副刊投稿,每千字大洋一块钱。他的文章写的是饥一天饱一天的流浪汉,影射社会的恶劣环境。‘我写我所熟悉的生活,’赵树理说,‘可是我不能自由地说出来,我只能写得很隐晦。最苦恼的是,我维持不了生计。’其中一家报纸因为编辑写了一篇批评阎锡山的文章,被封闭了。赵树理无以为生,只好回农村老家了。”(引自《中国震撼世界》,[美]杰克·贝尔登著,北京出版社,1980年7月出版,111页)

赵树理所说“其中一家报纸因为编辑写了一篇批评阎锡山的文章,被封闭了。”应当说的是《一报》。有此前车之鉴,赵树理怎么会写文章公然批评阎锡山?即便文章发表时用的是笔名,《论语》的出版地也不在山西,难道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如果讽刺的是一般官员,尚且可能;但是,阎锡山是山西的土皇帝,在国内具有一定影响力,显然不可能。赵树理不是傻瓜,不是笨蛋,他自己也说:“我只能写得很隐晦。”“只能写得很隐晦”的赵树理,怎么会写下并公开发表了一篇公然讽刺阎锡山的《太原零拾》呢?

虽然赵树理对鲁迅笔法颇有研究,但是,纵观赵树理一生之作,堪称学到鲁迅真传、硬骨头之作品微乎其微,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喜笑怒骂、随手拈来之手段尚欠火候。再说赵树理虽然上过私塾、高小,在山西省立第四师范时阅读甚广,但必定阅读范围有限,仅凭在山西省立第四师范时期的“恶补”,很难做到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满腹经纶。而《太原零拾》一文,作者眼界之广阔、思维之敏捷、见解之独到、行文之老练,三言两语能够点石成金,非赵树理所能及,应是一位经常关注时政的文艺界老熟人。

经笔者查询,1925至1948年期间文艺界果真还有一位人士,以“老西”为笔名发表了不少作品。因为可以作为辨析另一篇所谓赵树理作品的伪作之证据,故将其作品标题及相关信息简要抄录如下(比较长,大家可以一眼带过):

《花朝灯会》,1925年[第1卷第32期,1页]《红玫瑰》,《红玫瑰》由《红杂志》更名而成,创刊于1924年8月2日,周刊,自第4卷起改为旬刊,属于文学刊物。

《阿二倒霉》,1927年[第4卷第30期,1-4页]《国闻周报》,1924年8月在上海创刊,自1927年第4卷起迁往天津,1936年第13卷起又迁回上海,1937年12月27日停刊。

《满腔悲哀向谁诉》,1927年[第4卷第14期,1-7页]《国闻周报》

《喜剧:送酱》,1927年[第4卷第24期,1-3页]《国闻周报》

《太原零拾(待续)》,1933年[第29期,34-36页]《论语》,于1932年9月在上海创刊,半月刊,由中国美术刊行社发行,综合性评论刊物。初由林语堂主编,从第27期起改为陶亢德主编,自第83期开始由郁达夫主编,后改由邵洵美主编。(翻阅1-26期目录,老舍、半农等人常在上面发表文章。未发现与赵树理相关的署名作者。笔者注)

《太原零拾(续)》,1933年[第30期,35页]《论语》

《行路难》,1933年[第1卷第8-9期,4-5页]《晋风半月刊》,社科综合性杂著刊物。本刊以当时山西的综合经济政治地位为背景,探讨山西多年没落的病源,和以后应该迈进的方向。内容包括时事政论、西北春秋、开发西北等论题。

《短论:如此希望》,1935年[第102-103期,7-8页]《大声》,1924年2月在广州创刊,1934年-1945年4月停刊,后于1946年5月复刊,期号另起,终刊于1947年12月。

《山与河》,1941年[第1卷第18期,7页]《吾友》,1940年12月21日由顾湛在北京创刊,1945年6月15日出至5卷11期停刊。

《一物不知儒者之耻》,1941年[第1卷第25期,4页]《吾友》

《春雨和春风》,1941年[第1卷第26期,6页]《吾友》

《李三先生同刘贵》,1941年 [第1卷第30期,6-7页]《吾友》

《一日间》,1941年[第1卷第34期,11页]《吾友》

《爱之悲剧》,1941年[第1卷第42期,6-7页]《吾友》

《画王八的》,1941年[第1卷第48期,7页]《吾友》

《打尖》,1941年[第1卷第57期,11页]《吾友》

《什样杂耍》,1942年[第4卷第8期,30页]《游艺画刊》,1940年4月创刊于天津,1945年9月停刊。

《苏小小墓考》,1942年[第15期,156-157页]《晋铎》,政治刊物。本刊主要发布命令、法规、公文及统计材料。还刊载政治、经济与教育等方面的论述及文学作品,并报道时事消息,宣扬“中日亲善”和所谓“东亚新秩序”,反对共产党,反对人民抗战,为日本帝国主义服务。栏目有命令、法规、公牍、漫画、本月份统计、专载、附录、文艺等。出版地山西。

《渝酂途中(待续)》,1944年[第16卷第22期,173-175页]《海王》,化学企业刊物,1928年创刊。出版地塘沽。

《渝酂途中(续廿二期)》,1944年[第16卷第36期,291-294页]《海王》

《一个吸食鸦片者的谬论》,1946年[第4期,5页]《长春》,1946年9月创刊于北平,月刊,由长春游艺月刊社发行,

《这次沪市的竞选》,1947年[第2期,12页]《文哨(上海)》,1947年9月1日创刊于上海,旬刊,属于文艺刊物。石江总编辑,兰成斋发行,上海文哨出版社出版,地址位于上海永嘉路二六九号。

《各有千秋》,1947年[第4期,13页],《文哨(上海)》

《取缔声中之新建会近况》,1947年[第5期,4-5页],《文哨(上海)》

《山西三种准看的报》,1947年[第50期,3页],《快活林》,947年9月1日创刊于上海,旬刊,属于文艺刊物。石江总编辑,兰成斋发行,上海文哨出版社出版,地址位于上海永嘉路二六九号。

《徐朗西先生会见记》,1947 年[第4期,6页],《文哨(上海)》

《进步的科学》,1948年[第3卷第11期,14-15页]《友谊》, 1947年创刊于大连,具体创刊时间不详,属于综合类刊物,由关东中苏友好协会编辑出版,后改为旅大中苏友好协会编印;刊物为半月刊,每月一日和十五日分别出版一册。

《吃树叶的新献》,1948年[第2卷第2期,27页],《远风》,综合性刊物。该刊以议论国内外时事政治,探讨名人轶事为主,出版地上海。

《森林里的人物》,1948年[第3卷第5期,19-20页],《友谊》

《进步的科学(新时代社论)》,1948年[第3卷第11期,14-15页],《友谊》

(上述查询结果及刊物介绍,均来自“全国报刊索引”网)

在此,例举老西先生的短文《行路难》,供大家参考:

在现社会的畸形组织下,除过一般大人先生们,其余都是国家的罪犯,种种行动,毫不会有一丝自由,比如你要由南京到上海,那么:上海北站,便有些凶纠纠,气昂昂的带着盒子炮,挡住了你的去路,在你身上摸摸,把你行裹打开看看,扰乱了上海的所谓治安。然而:这还只有到上海才如此。特别而且奇怪的,是我们山西,你进去要检查,不必说,就是你出山西,也得同样检查,看你是不是偷走了山西什么东西,行路而到如此的地步,也就容易了。

《行路难》和《太原零拾》均发表于1933年,且语言风格、行文手法等一致,应为同一人所写。从《行路难》一文中“我们山西”四个字来看,此老西是山西人,具体是谁,笔者尚无结论。但是,不可能是赵树理,更不可能是西戎,西戎1922年出生,1947年才开始发表作品。

《太原零拾》一文中有个明显的用字——“敝”,诸如“敝山西省”“敝主任”“敝省政府”“敝省”等,笔者在赵树理先生的文章中没有看到过此种明显用法。

综上所述,所谓赵树理的《太原零拾》是一篇伪作无疑。

不妥之处,敬候大家批评指正。

程江河成文于2020年10月11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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