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航:欧洲时间·你要把这段经历写成书哦 | 长篇小说

花城杂志
2021-01-19 20:22 来自广东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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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浙南地区的人多向往去欧洲谋生,吕璧也是这“新移民”之一。这些移民群体为了出国,大都“背水一战”,放弃铁饭碗的、全家举债的,但到了欧洲,身份不明、语言不通等现实问题迫使他们只能辗转于亲戚老乡的收留和救助中。十年间,吕璧往返在意大利和法国等地,干的都是简单辛苦的杂活:中餐馆杂工、衣工场烫衣工等。期间,他认识形形色色跟他生存状态近似的老乡,他们出国前的壮志豪情在鸡零狗碎和困窘生活中被一点一点磨平。每个人都为了在异国他乡活下来,既抱团取暖又相互倾轧,而吕璧则出乎意料地清醒,在独善其身中努力寻找一个平衡点。

作品题材独特,还原了真实的、闯欧洲的浙江人,纪实意义和现实性极强。海外华人艰苦求生、不屈不挠的奋斗故事;面对倾轧的集体互助,一致对外的团结精神,刻画出饱受命运捉弄却仍然不断反思、不断更新理想和追求的时代人物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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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阿航,本名陈增航。中国作协会员,浙江青田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前往欧洲,跑了世界好几个大洲,现居青田。出版作品计有长篇小说《走入欧洲》《漂泊人生》《遥远的风车》等;系列电视剧《走入欧洲》;散文集《雪若梨花》;短篇小说和散文见于《收获》《钟山》《美文》《遥远的风车》等。

欧洲时间

十二、你要把这段经历写成书哦

罗马·一场西方式的决斗 / 我们的家:大篷车

张放鸣:华人黑帮大佬,查小楂的恋人

兰须:查小楂手下领班

周山:吕璧同乡,开卖散车的,刁蛮霸道

万俊:吕璧同乡,张放鸣马仔

伍靖年:留日留学生,蛇头,发迹不明的老板

陈岳生:开卖散车的,孙翠花的相好

有天赶集回返罗马,路过河边我停车下来。回住家的路好几条,无意识中我走了这条傍河的道。从路面下到河堤,兰须那张白净的脸蛋浮现出来,九九归一,还是被这娘们牵扯住了哇。

残阳如血,河流通红。张放鸣戴墨镜,查小楂没戴墨镜,两人在船长室外头小甲板喝红酒。我登舷梯刚冒出脑袋,张放鸣即问,今天回来这么早?我拖椅子坐下,说今天集市离得近。查小楂问,开卖散车辛苦不辛苦?我说辛苦,但比较自由吧。张放鸣道,别看吕璧闷头闷脑的,实际上他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哦。我不响。查小楂道,我早就发现他比较内秀的。我赶紧摇头说,不是的……我这人纪律性差,还是单独干活的好。张放鸣道,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选择。

吃过一块牛排,喝下两杯酒,胆子壮了一些。我问,那个兰须,她来罗马了是吧?查小楂道,没有呀,她现在给我管店呢。我说,可前段日子,我在地铁站看见她的,当时我上了车,等我回到那个地铁站,寻不见她了。张放鸣毕竟老手,他说人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怕是夜有所思日有所梦吧,你说看见过兰须,百分之百是个白日梦啦。查小楂笑道,你们两人该不会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有次兰须问我,那个吕璧他来乌迪内了?我还说她青天白日怎么说起梦话来了呢……你对我们兰须是不是有意思了啊?我嘀咕道,没有……张放鸣说,什么时候你给兰须放几天假,叫她来罗马玩嘛。

兰须抵达罗马的第二日,恰好是鹤道会对东欧抢劫团伙实施打击方案的日子。

有必要介绍一下卖散车及当时的有关情况。卖散车,一般由二手房车改成,里头吃喝拉撒、睡觉冲澡等设施齐全。卖散车车轮滚滚带来了商机与利润,哪里有集市、有生意,它的身影便出现在哪里。一年到头,卖散车基本上处于跑动状态,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这样一来,卖散车在荒郊野外过夜的事是再寻常不过的。来自东欧一些国家的闲散人员,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干起了打劫中国人卖散车的勾当。卖散车上现金多,满载货物,可谓是一头步履蹒跚的肥猫了,除劫财外,有时甚至连带劫色。对开卖散车的广大侨胞来说,该团伙的危害性极大。

由于所设的点多人手不够——张放鸣叫我参与行动。他对我讲大道理,此事匹夫有责,你作为卖散车主,虽未遭受抢劫,但避得了初一能避得了十五么?不狠狠地打击抢劫团伙的猖獗气焰,每一位卖散车主遭殃的事迟早是要发生的,所以必须要把他们的势头遏制住!

兰须认为这是一件好玩的事,她说吕璧,我也和你一块去打埋伏仗!

我说,不行,张哥晓得了我的脑袋会被他骂到肚子里去的。

兰须说,责任我自个负,张哥听查姐的,查姐晓得我这人好奇心强会原谅我的啦。

虽说带上她明摆着是多了一个累赘,且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是,顺水推舟显然是我所乐意接受的事了。

在夜幕掩盖下,我们驱车去了指定地点。那是荒郊野外的一处树林子,作为“诱饵”的卖散车泊于林中空地。另三人中的一位是叫女人名字的陈莉,他作为这个小组的组长发号施令道,迅速分散开来,隐蔽到四只角儿的灌木丛后头去。

是晚天高月小,能见度不清晰,或者可以说能见度很差,人如掉进烂泥潭,所见物什皆成团成糊状。好在白色的卖散车依稀可辨,形同一头灰色大象席地而坐。

兰须贴近我耳旁用气声说,只在电影里看过的镜头,今天我体验到了,既紧张又兴奋……我嘘一声示意她别说话。兰须眼珠子晶亮,身子微微颤抖,气息如兰。

这真是一种如痴如醉、如梦如幻的感受啊!

我们趴在干燥柔软的树叶上,手握着手。

兰须煞有介事地眼睛盯在空地的卖散车上,保持高度的警惕性。我晓得这个时辰尚早,不会有啥事的,就只管近距离地瞧她的脸庞,猛吸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气味。渐渐地便有些把控不住,脑袋情不自禁地靠将过去贴住了她脸颊。兰须果决地搡开我说,不可以越界哦。这样来瓢冷水也好,我倒是顷刻间平静了下来,不再那么火烧火燎般地难受了。

时间过得很慢,时间又过得很快,很奇妙的一种感觉。

一只蚊子叮在兰须脸上,她拍出一声响亮的巴掌。我用气声说,千万别弄出动静啊。兰须说,我被蚊虫咬了,你带风油精了吗?我说带是带了,但按照纪律不允许搽抹的噢。兰须问,为什么?我说,风油精气味太刺鼻,怕引起打劫的家伙警觉呢。兰须说,明白了,我要以邱少云为榜样!

微风拂过,飘来了风油精气味。看来,有人忍受不住破坏纪律了。我摸出一只小瓶装的风油精递给兰须,说,既然人家开了头,你也搽抹上吧。兰须说,这样不好,几只蚊虫比起燃烧弹算不了什么的。兰须执意不肯搽抹风油精——我从双肩包里取出一条毛巾毯子让她捂头上。兰须问,你没被蚊虫咬?我说我脸肿如斗了。兰须说,你一声没吭,比我坚强多了……你也钻进来吧。我头拱进毛巾毯子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兰须说,没关系的。我趁机拿舌尖舔了下她脸,兰须说,这个不可以哦。这娘们还真是个童心未泯的有趣之人呐。

凌晨过后,夜头两三点钟,睡眠生物钟信号尤其强烈,困得要命。我头颅重如铜锤,捣臼似的捣个不停,眼皮机关失灵,睁开两秒即耷拉下来。万般无奈之下,我拿风油精抹在鼻子底下、太阳穴上,人醒索了一半。许是风油精的气味钻进兰须鼻腔了吧,她睁开眼睛说,你……怎么可以破坏纪律呢。我说,差点睡过去了,抹一点有效果。兰须问,刚才……我是不是睡着了?我说,你长身子的年龄段,睡会儿天经地义的。兰须说,我和你同岁好不好……刚才没发生情况吧?我说,按时辰来看,该要来了。

我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兰须问,什么物什?我说,火箭筒。兰须眼睛一亮,问,火箭筒?上次去南斯拉夫连这种重武器都采购来了?我说,不是的,是我土法上马制造出来的。兰须眼珠子更为明亮一些,真的假的哇,你会制造军工产品?我说,只是个放鞭炮的筒了,吓唬吓唬人的。

这物什两尺见长,铁管子上焊个把柄,塞入普通鞭炮,点上导火索即能发射出去。我是做着玩的,被张放鸣看见后他说,这个好,既不会出人命,又能形成强大的震慑力!于是他让人做了一批,分发给每人携带上。

三条黑影飘然而至。第一步砸开驾驶室窗玻璃;第二步凶神恶煞大叫大嚷;第三步……没等他们实施第三步,我用烟屁股点燃鞭炮导火索,随之射出一缕火光,爆炸声中火星子飞溅,映照出三张惊慌失措的白脸。另外三只角紧随其后,从不同方向射出三条金黄色火龙,爆炸声接二连三……三位人高马大的东欧白人方寸大乱,哇啦哇啦,鬼哭狼嚎,抱头鼠窜,眨眼间没了踪影。

这一幕,使得兰须对我既钦佩又热情似火。她说,我奖励你!说完给了我一个潮湿的热吻。我还想要,兰须说,不可以得寸进尺的啦。

兰须说,卖散车这名称太土气了。我说,就是个谋生工具了,要那么洋气干吗。兰须说,工作也好,生活也罢,最好还是有点浪漫色彩吧。我说,有钱赚才是硬道理,其他都是次要的了。兰须说,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喜欢干这行,觉得天高任鸟飞,水深任鱼跃,那么在名称上何不赋予……我想到了,叫它大篷车怎么样?一路流浪,一路有情节、有故事进展,多么令人向往的一种生活方式啊!

正聊得忘乎所以,车子与对过开来的车子发生刮擦。我从车上跳下,对方从车上跳下——真是冤家路窄呢——熊腰虎背的男人不是别人,周山也。周山瞪圆牛卵大眼珠子道,原来是你?!我欠了欠身子说,周山哥,对不起我赔。周山道,明明是我走你的道了,干吗要你赔?我说,小钱了,无所谓的。周山道,发大财了是啵,看你牛逼哄哄的。我明白在这鸟人面前说什么话都是自找羞辱,干脆闭嘴不响。周山慢悠悠说道,我批准你来罗马了?还开起卖散车了嗨,要和我抢饭碗是啵?

我不搭腔。

这可把兰须急死了,她从车上跳下说,吕璧,你干吗低三下四,对于这种蛮不讲理的人,你要奋起反击啊!周山睨视一眼兰须说,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在罗马地界从未见过哦。兰须嚷道,你算老几,还罗马地界呢,罗马是你的?!周山浮上坏笑道,一张桃花脸,长得倒是水嫩水嫩的。兰须杏眼怒睁吼道,臭流氓!周山脸挂不住了,捋起袖子。我焦急万分大声喊道,你想干吗!周山做出一个抹耳朵手势,说,你懂的哦,老叔公给你一个面子,叫这娘们识相点!我拉扯兰须回车里。她又急又愤怒嚷道,吕璧你让我失望……你为什么就不拿出发射火箭筒的勇气来啊……周山讪笑道,火箭筒?这个男人会有火箭筒?这个男人顶多有根螺丝钉而已了……我使出吃奶力气连推带抱将兰须弄上了车。她气得脸色煞白,全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一路上兰须没拿正脸瞧我,气鼓鼓的。我说兰须,别生气了好么,身体是自己的,气坏了不好。兰须铿锵有力说,我鄙视你!我说,跟他那种人有什么气好生哇,横行的螃蟹一只,不值得了。兰须说,我不生他的气,我生你的气,你今天的懦夫行为,让我看清楚了你懦弱的本质!我说,也许这是一种锻炼啦。兰须厉声问,什么锻炼?我说,锻炼自己的肚量,看到底能撑开多大尺度了。兰须一听再度来气,锻炼你个头!说话间她的手无意碰到坐垫一侧的物什,拿起打开包布一看——她怒不可遏嚷道,原来你车上有枪,吕璧你有枪为什么要怕那家伙?你为什么不一枪毙了那家伙啊!枪就是那管枪。前段日子我前往比萨取回交还张放鸣,他说,现在开卖散车不太平,你留着防身用吧。

兰须见我没吱声,再问,你有枪怕他什么?难道你就是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人?我说,你不认为一旦动用枪支,便是下策了么。兰须问,那你把枪带在车上干吗?我故弄玄虚道,你慢慢想呗。

有关周山与万俊于某月某日举行比赛的消息在华人圈传开。比赛什么呢?比赛摸耳朵。众人觉得这个比赛太搞笑了,太滑稽了,太无厘头了,叫人不笑翻都难呢。

比赛当日,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此等气候条件,举办户外活动真是再适宜不过了。地点必须得偏僻,徒步走是没法子抵达的,限于距离缘故,前来观赛的人数并不太多,百把人光景吧。树林子里的一块荒草地,隔了密密匝匝的树木,在这里头杀年猪或锣鼓喧天什么的——外头的人压根听闻不见啥动静。购买旧游轮的神秘老板今天露脸了——原来是那位当年在匈牙利与奥地利边境干偷渡行当、后与西西里岛巴勒莫老板娘麻稻菽有一腿的留日留学生伍靖年!这位十八变的家伙和两位满脸横肉的侨界翘楚人士做评委;担任裁判一职的是位瘦筋筋中年男人。有认识他的人嘀咕道,裁判是我小学的体育老师哈。

责任编辑 许泽红 慈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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