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换人生”当事人遭网暴风波 回应诈捐、“偷换”和房产之争

近日，“错换人生28年”事件再起波澜。一方面，网上流传着姚策生父母杜新枝夫妇故意错抱孩子的说法；另一方面，不断有网友热议两个错换家庭的房产归属，指责被“错抱”的姚策、郭威“霸占”了各自养父母家的房屋。

对于故意错抱孩子的问题，姚策养母许敏曾向新京报记者细数多个疑点，她表示如今正在等待自己诉河南大学淮河医院（原开封医专第二附属医院，下称“淮河医院”）的官司开庭，“查明真相”。杜新枝则公开声明“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一直被无辜诋毁，非常苦恼。

至于房产问题，杜新枝于2月25日独家回应新京报记者，称两家已初步达成意向：姚策继续持有江西九江的房产，自己将把河南驻马店的房产过户给郭威。

据新京报此前报道，1992年6月，河南驻马店的杜新枝、江西九江的许敏同在河南开封的淮河医院生产。因医院疏忽，双方产后出院时错抱了孩子。直到2020年2月，被许敏抚养长大的姚策被确诊为肝癌晚期，血型检测后，28年前错抱孩子的真相随之揭开。

“故意错抱”的流言蜚语

据多名当事人回忆，2020年4月底两家人在九江相聚后不久，网上便出现了杜新枝夫妇“故意错抱孩子”的说法。虽然杜新枝一方多次公开表示这种说法是“无中生有”，但各种流言一直存在。

2021年1月26日，许敏曾对新京报记者细数错抱孩子的多个疑点。比如，依据杜新枝在淮河医院的生产病历，助产护士名为郭希某，与姚策生父郭希宽仅一字之差。因此，有人怀疑护士是郭家亲戚，帮他们偷换了孩子。

此外，许敏指出杜新枝曾于1985年生育一个女儿，但淮河医院的住院信息中却写其女儿是“死胎”；郭威出生证明、身份证上的出生年份均为1995年，比实际出生年份晚了3年。“太可疑了，太多疑点了。”

▲2021年1月26日，许敏在开封高铁站接受采访。新京报记者 张惠兰 摄

2021年1月28日，杜新枝对许敏的质疑一一回应。杜新枝表示，淮河医院当年的助产护士确为丈夫郭希宽的同乡，但并不存在亲属关系，自己住院后才经熟人介绍与之相识。她之所以要把头胎女儿写成“死胎”，是因为河南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非常严苛，不得不隐瞒生育史；而把郭威的出生年份改成1995年，是因为直到1995年自己才拿到准生证，进而开具了当年的出生证明。

对于“故意错抱孩子”的非议，杜新枝夫妇始终难以释怀。他们曾在接受采访、法院开庭等多个场合要求淮河医院、开封市卫健委、开封市鼓楼区法院调查错抱孩子的真相。但淮河医院表示，因年代久远已无法追溯错抱细节，开封市卫健委也一直未公布调查结果。

从司法裁判的角度看，2020年12月，鼓楼法院曾在姚策、杜新枝夫妇诉淮河医院案的一审判决中涉及此事。判决书认为淮河医院对杜新枝、姚策母婴登记混乱，管理存在重大过错，“这一过错导致姚策和生父母28年骨肉分离”。

在2021年2月的本案二审判决书中，开封市中级法院并未推翻鼓楼法院的上述结论。

在姚策看来，“故意错抱孩子”的说法不攻自破。“当年是我家爸妈（指许敏夫妇）先出院的，医院也不傻。而且公安都介入过了。”

即便如此，“故意错抱孩子”的说法依然甚嚣尘上。2021年2月23日，郭威、许敏夫妇状告淮河医院的代理律师李圣，在网络直播时表示应把“错换人生”改成“偷换人生”，“故意错抱”一说再次引发关注。

尽管在2月24日的直播中，李圣提醒网友不要对号入座，但从评论区的留言来看，多数网友将矛头指向了杜新枝。有的网友甚至声称，郭威、许敏夫妇诉淮河医院案已从民事转为刑事案件，暗示杜新枝等人有问题。但2月25日，郭威告诉新京报记者，“没有（这回事），目前还是民事诉讼。”

对此，杜新枝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她并未听说刑事立案一事，也没有接到过公安机关或司法部门的通知。她说她和丈夫一直要求彻查真相，对于外界故意抱错的说法非常苦恼，将对造谣者保持追诉的权利。

备受网友指责的房产归属

杜新枝回忆，“错抱孩子”一事曝光后，有网友鼓动姚策、郭威各回各家，一些与二人名下房产归属相关的细节也在网上流传。近一年来，不断有人指责姚策享受着本属于郭威的生活，应该把房产等还给养父母。此外，也有人指责杜新枝夫妇，认为他们对郭威不好，未将房屋过户到郭威名下。

据新京报记者了解，目前，姚策名下有一处位于九江市黄金地段的房产，面积99平方米，是许敏夫妇早年为他按揭购置的婚房，还有十几万房贷未还；郭威名下没有房产，但他在驻马店实际居住的房屋为杜新枝夫妇购置，面积136平方米，房贷已还清。

杜新枝告诉新京报记者，由于姚策、郭威均不愿到对方的城市生活，所以都希望房产归属保持现状。

驻马店一边，郭希宽向新京报记者解释了房子不在郭威名下的原因。他表示，买房时郭威还在上大学，办理贷款需要房主的银行流水。“后来想改名字，但因为开发商出事了，整个小区的房产证到现在都没有发下来。”

时至今日，郭威仍然住在这套房产内。郭威说，与到九江生活相比，他更愿意留在驻马店生活。至于房产的归属，郭威称“无所谓”。

而在九江一边，姚策表示已从养父母为其购置的房产中搬离，但房子目前仍在自己名下。

2021年1月5日，姚策在网上看到了许敏和一名网友的聊天记录，指责自己“拿着我出的钱，住着我买的房，吃着我送的米油，用着我送的日用品……”当时姚策正在广西北海疗养，他为此发了一条短视频，表示将把九江的房产归还养父母。

对于姚策的表态，许敏并不拒绝。她说，“既然要还给我们，各是各家也很好，省得扯皮。”

不过，表示归还房产的姚策，至今未能为房产过户，他也因此饱受网友指责。2月22日，姚策在其短视频账号发表声明做出解释，称尚未过户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房贷尚未还清，自己一直在外治疗，房产具体归属人也未谈妥。此外，郭威也曾明确表示不愿搬离驻马店的房子，所以九江的房产暂时无法过户。

由于最近几天网友不断讨论两处房产的归属，双方家庭也就此事重新进行了规划。杜新枝表示，经协商，双方决定尊重两个儿子的意见，驻马店的房产未来将会过户给郭威，九江的房产则由姚策继续持有，“近期所有人会签同意书。”

▲ 2021年1月26日，姚策、杜新枝夫妇诉淮河医院案二审开庭。在法院外，杜新枝说到了姚策的病情，忍不住落泪。新京报记者 张惠兰 摄

对于网上的各种传言、指责，杜新枝表示从没想过会出这么多节外生枝的事，“我觉得很简单的事情，越变越复杂，不知道咋回事儿？”

观点：

“姚策生母偷换孩子”？别让隔空断案带来二次伤害

文/叶克飞（专栏作家）

“错换人生28年案”，又起波澜。

近日，“错换人生28年案”事件中，当事人姚策的养母许某进驻微博，发长文介绍错换孩子始末。养母一方律师在直播间中则提到，可以将“错换人生28年”改为“偷换人生28年”。

而诸如《史诗级反转？震动全国错换人生28年真相是故意偷婴儿掉包？》《大反转，错换人生28年可能是偷换人生28年，姚策上了水滴筹失信人黑名单》之类的帖子，也为“偷换”一说加了一把火。姚策生母是否故意偷换孩子的话题，因此在网络上掀起热议。

对此，姚策生母杜女士表示，作为一个母亲，自己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天天说狸猫换太子”“我能预测孩子得绝症吗”。她认为网友不该随意编造和诋毁，更不应该谩骂攻击身患绝症的姚策。她还表态自己会全力陪伴姚策积极治疗，并与姚策养父母一起彻查真相。

▲姚策生母对偷换孩子的回应。图源网络。

作为饱受创伤的当事人，有继续寻求真相的权利

2020年2月，28岁的江西九江青年姚策被查出患有肝癌，母亲许某欲“割肝救子”，却发现养了多年的儿子并非血亲，而是河南郑州的杜女士所生，杜女士的“儿子”郭威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医院抱错孩子引发的“错换人生”，是影视剧里常见的桥段，更是现实中的悲剧。于情于法，人们都期待真相。

此前的2月8日，这起“错换人生28年案”已二审宣判，法院判决当事的淮河医院共赔偿100余万元。

法院的判决仍非事件终点。“错换人生28年”之痛，对于两个当事家庭来说，都是余生无法抚平的伤痕。

因为当事人姚策从小就有严重肝炎，如今身患绝症，养父母多年来倾尽心力与财力为他救治，在重新认亲之后，后续救治所牵涉的经济问题，两个家庭各自面临的伦理问题，或许都超出了当事人的承受力范围。

作为饱受创伤的当事人，有继续寻求真相的动力，甚至有各种猜疑，都是情理中的事。将怀疑付诸实际调查，如有线索，则进一步诉诸法律，是法律框架内的合理选择。

▲姚策养母在微博发布文章讲述“错换人生28年始末”，表示将“查找真相”。

网友隔空断案容易异化成阴谋论

遗憾的是，在这场纷争中，又出现了部分网友选边站队，凭一些细节主观臆测、立场先行的一幕。在某些社交平台上，网友对姚策及其生母杜女士的各类揣测甚至是恶意攻击并不少见。

有些言之凿凿地定论“大反转”的帖子，抓住杜女士所养的郭威名下没有房产、年龄被改、无打疫苗记录，值班护士是姚策生父堂妹等细节，推导出了一个结论：姚策生父母明知道自己有乙肝，宝宝不可能健康，为了得到一个健康的男宝宝，故意蹲守在医院，伺机调换了孩子。

也有网友针对此类质疑帖一一提出反驳。双方你来我往，在当事人都未有具体行动，真相远未到来之前，大有给当事人“定罪”的架势。而姚策本人的“不存在偷换”及生母的回应，也淹没在各类揣测之中。

这宗28年前的案件，如果当事人仍有疑惑，可以诉诸法律途径解决，通过权威的调查给出结论。但在此之前，网友们隔空断案，有的还急匆匆地下定论，并据此展开攻击，显然有失偏颇。

隔空断案所依托的从不是证据，而是武断的臆测。它没有事实作为依据，别说深入调查，连基本调查都欠奉，最终只会将“真相”以阴谋论的方式呈现。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远的有“萧山初中女生因狂犬病脑死亡后，网友质疑其父母重男轻女”，近的有“西藏冒险王失踪”事件。

2020年12月“西藏冒险王”王相军意外落水失踪引发舆论关注。在最初的震惊和痛心后，“王相军是被同伴害死的”阴谋论甚嚣尘上。不少网友分析了所谓的降噪视频，脑补了同伴因经济利益而谋财害命的情节，其同伴“小左”为此而深受网络暴力之苦。

当地有关部门经过调查后，再次证实了“王相军是意外落水失踪”的结论，并在通报中明确指明，“网传的关于王相军事件的质疑、猜测等言论均无事实依据。”“呼吁广大网民尊重客观事实、依法理性对待”。

▲社交媒体平台上，某些网友对姚策及其生父母的恶意揣测甚嚣尘上。图源网络。

阴谋论带不来真相与正义

排除一些利益相关方故意带节奏，网友热衷隔空断案，背后往往折射出一种期待“反转”的情结。

近年来，每逢公共事件，总有一些网友热衷所谓的反转。诚然，“反转”是网络时代出现在舆论空间中的新现象，这与网络时代的信息爆炸有关，信息会因为各种炒作与递补，急速影响公众态度。

但随着调查深入，新公布的细节往往会使得“剧情”出现反转，导致公众态度的大转弯。前网络时代之所以少见这类现象，是因为信息渠道有限，散布较慢，公众往往在新闻事件尘埃落定后才会得悉事件。而在网络时代，这种固有的舆论叙事节奏被彻底打乱。

但将“反转”视为必然，以至于在每宗公共事件里都“坐等反转”，则是一种看客心理：真正关注的只是“反转”带来的快感，进而狂欢一场，而非真相与正义。

也正是因为寻找快感的需要，所以阴谋论才会甚嚣尘上，因为阴谋论是将各种猜测延伸为热帖的最佳手段。

长期“坐等反转”，其实也是自困于信息茧房的一种表现。所谓信息茧房，是指人们关注的信息领域会习惯性地被自己的兴趣所引导，从而将自己的生活桎梏于像蚕茧一般的“茧房”中的现象。信息茧房的表现形式很多，沉迷于新闻事件中的“反转”，热衷于阴谋论的观点，以个人思维代替社会规则、公义与伦理，就是典型体现。

具体到“错换人生28年”一事上，以阴谋论代替常识与法律，不但站不住脚，也极有可能对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让这一起人间伦理事件，回归到法治框架，才是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