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江宁静
2021-06-27 17:09 来自湖南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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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古代历史有一个特色,就是农民起义造反特别多,每一个朝代都有,从秦朝的陈胜吴广、刘邦项羽起,汉朝的绿林、赤眉、黄巾,隋朝的瓦岗李密,唐朝的王仙芝、黄巢,宋朝的宋江、方腊,明朝的李自成张献忠,清朝的洪秀全太平天国,总计大小数百次起义,规模之大,次数之多,世所罕见。

反观西方,农民起义只有寥寥无几的数次,而且规模不大,也没有像大国古代史上一般改朝换代,皇帝轮流坐。所以网络上有不少人说大国自有国情,与世界不同。

其实整个世界是一个普遍联系的整体,特殊性从属于普遍性,细究之下,没有啥例外的,只是发展的阶段和过程不同罢了。

看古代文明,我们会发现,殷商跟印第安文明,地中海古代文明有很多相似之处,如血腥的人祭,青铜器具,上帝(天神)崇拜之类。因此很多人说印第安人是殷商移民东渡,中原文明来自埃及等等。

这类说法经不起推敲,漏洞颇多,但这些古代文明确实有一些内在的因素相似,属于同一个文化共同体。

这并不奇怪,根据人类分子学和考古学证据,目前世界上所有人类均起源于走出非洲的一支智人,既然是同源,有着共同的文化信仰不足为奇,只是在到达世界各地开枝散叶后各自繁衍开来,才形成种种差异,文化呈现多样性。

现代非洲有捡骨葬的风俗,在我国西南少数民族、和太平洋岛屿上依然有留存。

日本一些风俗跟我国西南少数民族很相似,并不是说日本人是西南少数民族的后裔,而是他们曾经同属于一种文化:东夷文化。

东夷部落不敌来自西部的炎黄部落,一部分向东南山地岛屿退却,一部分进入了西南的群山之中,所以受东夷文化影响的日本跟西南少数民族风俗有很多相似之处。

在《圣经》上有一个巴别塔的故事,说是当时的人类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为了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相互之间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人类自此各散东西。

神话源自现实的折射,从语言和文化来考究,可以发现古人类是一个文明共同体,要想知道上古三代时期如何,看看印第安人和太平洋地区岛民的生活即可知,他们是古代文明的保存者。

至于禅让制度,可以参看日耳曼民族的选帝侯制度,各个国王(强大的部落)联合起来推选一位大帝,这位大帝本身有自己的子民和国家,帝位只是部落联盟的首领,并不能传之子孙,子孙能继承的是他的子民和国家。

这就是“天下为公”的来历,也很好地解释了《竹书纪年》上的记载:“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

禅让只是强大的部落共同推选,背后是交易实力和阴谋,类似的情节在日耳曼人选帝的历史上屡见不鲜。

禅让制度的最终终结是在大禹治水之后,在治水的过程中大禹强化了权力,他的儿子夏启成为王也就是武士的首领,王的甲骨文是兵器斧钺之形状,象征着军事统帅在战时拥有的独断的权力。

夏启靠着武力能够强行压服所有部落,所以夏启打败了部落大会通过禅让制度推选的首领伯益,由于夏启并非是经过各大部落推选,所以无法称帝,只能称王,象征着神权的帝匍匐在暴力王权之下。

禅让制度转化为血统继承制度,这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德意志选帝侯制度最终也在普鲁士国王崛起后走向终结,在击败强敌法国后,1871年1月18日,威廉在巴黎凡尔赛宫称德意志皇帝,是为威廉一世,境内大小诸侯无不服从,没有人再敢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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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之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大国的那段历史跟欧洲封建历史并无不同,各国的国王贵族互相联姻均是亲戚,打仗都是点到即止,贵族被俘后可以出赎金获得自由。

到了战国后期和秦国统一六国期间,战争开始升级为全面战争,像秦赵长平之战,两国都是全力以赴,秦国凡15岁以上悉数发往战场,取得惨胜后坑杀了数十万赵国降卒;在灭魏之战中,因为魏国的都城大梁久攻不下,秦国掘开黄河水淹大梁,数十万军民沦为鱼鳖之食,最终秦朝以血腥暴力的手段统一了六国,大国历史也走上了一个不同的路线。

秦始皇废封建立郡县,加强集权,自此大国其实已经不同于欧洲的封建社会,所谓封建,自然要有封国和附庸,从秦朝开始,大国是一个以集权官僚为主的半官僚半封建社会。此后两千年,大国都深受秦政影响,明面上是儒学仁义治国,内核均是秦国的法家暴力集权之学,儒表法里。

为何欧洲地区没能统一,出现一位秦始皇?非不为也,是不能耳。拿破仑、一战二战,欧洲大陆上的各国均为统一作出努力,如果成功,其管制程度并不会亚于秦始皇,在一战中,德国、英国、俄国等大国均是亲戚,但厮杀的惨烈性不下于秦灭六国之战。

只是欧洲不像大国,有英国孤悬海外,出自自身的利益,实行孤立光荣政策,不介入大陆事务,在欧洲大陆上保持势力均衡,避免一统。如果当年的齐楚有这般战略眼光,秦国也难以统一六国。

仅仅是英国也难以阻挡欧洲的统一,之后在新大陆上崛起的美国,继承英国的霸权的同时也接受了其势力均衡的战略思想,阻止在欧洲大陆上出现一个统一的强权,导致整个世界没有像秦朝一般走向一统,不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随着科技的发展地球村时代,最终走向统一是难以避免,现在的局势类似于大国春秋时期,美国类似于齐,在中原之外的蛮荒之地崛起,成为诸国的霸主,残酷的战国时代尚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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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秦国废封建立郡县,加强集权起,大国土地上农民起义就开始频发。为何欧洲封建制度下农民起义少?

因为封建制度下,尽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理论上一切土地和臣民,所有权均属于王,但事实上封建领主对分封的土地和臣民享有权力,农民属于自己的“财产”,自然不会压迫太狠,既要薅羊毛,又不能使劲薅,让羊活不下去。

而官僚制度的官员是流官,过几年一换,只要任期不出事,之后洪水滔天也与之无关。

就像经济学上产权不明晰导致的公地的悲剧一般,官僚们不会顾惜民力,只要上级满意即可,逮着羊毛使劲薅,干出杀鸡取卵的事情也在所不惜,农民活不下去,反亦死,不反亦死,不如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坐,明朝到我家。

反观欧洲的农民起义,他们很多时候并不反封建领主,而是反教会,而且均是为了争取具体的权利:宗教信仰自由,无代表不纳税、纳税需要议会(农民推举)通过之类的,一旦达成就偃旗息鼓了。

不像大国,不造反则已,一造反则要做皇帝,欧洲的农民没有这种思想,他们觉得国王和贵族是一种血统,不是靠造反能够得到了,人人平等的理念,还要等到法国大革命之后才会普及,成为一种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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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的农民起义,只是底层不堪压榨纯粹为了求活,很难成大事。

但是有知识分子和地方士绅加入就不一样了,陈胜吴广没有成事,基层亭长刘邦和楚国前贵族项羽就成事了;老兵庞勋发动的叛乱失败了,落第秀才黄巢的造反成功了。一群乌合之众,有了领头羊就不一样了。

神器唯有“德”者居之,这个“德”是什么?是能力机遇运气的综合,赢了就是有“德”,胜利者在史书上的记载永远是以德服人。

大国的文化基因里,就有不信鬼神信实力的传统,从夏启凭借武力把“帝”赶下神坛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不像在宗教信仰地区人们的认命,大国民众从来不缺野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是”之类的思想遍地开花,一旦王朝有风吹草动,唯恐天下不乱的大有人在。

大国并非没有贵族,而是一茬茬地生长、轮回。秦之前的贵族与欧洲的贵族并无二致;秦灭六国和之后的汉兴起消灭了六国和秦旧贵族;但汉兴的功臣集团逐渐演变成为世家大族豪强集团,两汉与豪强共天下。

在魏晋南北朝到唐朝期间,形成新的贵族——门阀世家。五姓七望在民间的地位声望甚至在皇族之上,流水的皇室,铁打的世家士族。高门大户把持了朝廷和地方,以至于上品无寒士,下品无世族。

阶层固化之下,以至于黄巢、朱温等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天街踏尽公卿骨,白马驿之祸更是让世家门阀制度走向了衰落,可以看作是神州大地上第二波贵族的轮回。

宋朝汲取前朝的经验教训,得给天下豪杰出路,大力提倡科举制度,非科举出身不得出将入相入主中枢。

科举制度初始于隋朝,本意是朝廷为了抗衡士族把持举荐官僚的权利;兴盛于唐,唐太宗一次去视察,看到新科进士鱼贯而入,高兴地说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唯有共同利益结成的联盟牢不可破,靠着科举制度,培养出一个与皇权利益一致的官僚团体,确实是维持统治的高明手段。

但唐朝世家大族的力量还很强大,科举依然不可避免受其影响,成为贵族和皇帝排排坐分果果的游戏,世家大族勋贵们还是能够跟科举新贵们抗衡,在朝堂上形成了牛李党争。

到了宋朝,则完全是科举新贵的天下,皇帝亲自作劝学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在利益的诱惑下,民间兴起了读书热,重文抑武的风气深入整个社会,军神狄青因为手下悍将犯了一点小错,向上官韩琦(进士文官)求情,说其“是好男儿”,韩琦嗤笑,一个大头兵,算是好男儿?“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在宋朝凡是中进士者均会在东华门外唱名。

科举跟郡县制度结合,形成了大国特色的治理模式,虽然不像欧洲封建制度下一国延续上千年,但至少不像魏晋时期阶层固化薅羊毛过狠导致社会很不稳定,战乱频仍。

打上科举补丁在民间培育出一个科举士绅共同体之后,王朝通常能够维系二三百年,不至于二世而亡了。

但一个封闭的系统最终还是要靠科技突破闯入新天地,否则最终也难免治乱循环。

盘子只有那么大,随着时间的推移,食利者日增,而科举能够给予的上升通道也相当狭小,就像一处森林,时间的推移腐殖质的增多,大火起重新洗牌不可避免。

像洪秀全就是多次科举不中的秀才,郁郁不得志之下,愤然造反,最终糜烂江南,数以千万的人命和天量的财富消逝一空。没有太平天国之乱,也会有其他乱局至,这就是大势,重新洗牌的时刻到了。

羊毛薅得不那么狠,只是乱局到来的时间稍稍延长一些罢了,没有什么永恒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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