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马老师的身影，已经一年多了。
想想去年所发生的一切，总感觉有点魔幻。实际上，魔幻的故事从来就不少。但魔幻的方式却各不相同。而马老师的故事，也让我想起了另一位大师。于是我今天打算用8000字，给大家讲讲这段故事。
上世纪80年代，曾有一个名叫“海灯法师”的武术宗师红遍大江南北。只是现如今，这个名字已经被慢慢淡忘。但如果我们去翻翻百度，就发现大师的人生经历回环曲折，武功盖世。
随便挑几个高光时刻说说。先说业务能力，在武术造诣方面，海灯法师精通少林一指禅，能用一根手指靠墙倒立。据说当代世界，能练一指禅神功的，只有海灯法师一人。
而在气功方面，海灯则修习少林内气功六十多年。已经达到了“练气化神”的最高境界。一旦运功，整个身体便犹如一辆装甲车。小伙子拿着三节棍玩命抡，也不能伤大师分毫。
根据纪录片的描述，此时的海灯法师已经80多岁，但功力不减
而搏击方面，海灯老师拳脚更是了得，小手轻轻一推，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就欲罢不能，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接！化！发！
如此高强的业务能力，不禁让部分网友开始了天马行空的猜想。如果大师活跃在今天，是不是装神弄鬼的马老师，就可以耗子尾汁了？天天叫嚣的徐某人，是不是可以闭嘴了？什么UFC、哎母爱母诶，干脆洗洗睡吧。
马老师：这样不好吧
然而，网友们的想象力还是差点意思。因为海灯法师不仅功夫好，而且影响力也很大。
1985年，描绘法师人生经历的电视剧《海灯法师》火遍大江南北。彼时海灯尚且健在。要知道，李小龙在世的时候，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同年，纪录片《少林海灯法师》也横空出世。就连李连杰也得过来客串。
有资料显示，这部纪录片还在美国公映过
而海灯法师的弟子，也绝非等闲之辈。比如海灯弟子范应莲，曾在空军武术集训队担任总教练。在法师访美期间，有个练拳击的洋人拳手不知轻重，非要讨教几招，结果被范应莲用铁布衫功夫狠狠“镇住”。
总之，从80年代到90年代初，海灯法师曾一度成为了社会现象。直到今天，人们对海灯法师的看法仍两极分化。
有人说海灯是真大师，和招摇撞骗的假大师不一样。也有人认为，海灯的确有过人之处，明明没什么真本事，却在“造神运动”中招摇撞骗了20年。
于是，我搞来了两本书。一本是1990年出版的《海灯法师画传》，作者是海灯的弟子。另一本叫《谎言重复一千遍》，由作家张扬撰写，发行于2001年。
这两册书视角不同，描绘的事情更是天差地别。也许对比两本书中提到的细节，我们才能更加全面地看待这一现象。
海灯法师前传
首先，我们先来说说海灯法师早年的经历。以下的叙述，如无特别说明，均参考自海灯弟子所撰写的《海灯法师画传》，大家姑且这么一看。
根据海灯弟子所整理的资料，海灯法师生于1902年，俗名范篔生。幼年时，海灯家贫，命途多舛。但大师聪慧过人，七岁时开始跟随父亲学四书五经，十二岁的时候就学有所成，能吟诗作赋。很多秀才看了，都觉得诗写得好。
据说这首诗由12岁的海灯题写明志
眼看海灯壮志凌云，家里便找来海灯走江湖的舅舅，传授海灯少林功夫。海灯领悟力极高，短时间内就学会了板凳拳、少林棍、大小洪拳等全部技艺。
而在此期间，海灯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不仅拿到过30大洋奖学金。14岁的时候还考进师范学校，17岁的时候，更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政法学院。求学期间，海灯钻研易经老庄，还学会了问诊切脉。
这张照片，据说拍摄于1920年，海灯求学期间
但此时，命运的转折开始出现。某天，海灯在街上遇到一个疯癫和尚。这和尚身穿破烂袈裟，但健步如飞，落地无声。海灯一眼看出，此人武功绝对上乘，就决心拜师学艺。
在苦求之下，海灯终于拜师成功。而这名和尚，名叫汝峰，是少林武术巨擘。在汝峰的教导下，海灯学会了童子功、一指禅等绝学。海灯也随师父上峨眉山练功。师徒分别后，海灯当过道士。民国3年，又出家当了和尚。
海灯在学道期间在练习朝天蹬
实际上，在转述这段故事的时候，我发现《海灯法师画传》的描述已经出现了混乱。
书中说，海灯约19岁拜师汝峰，几年后出家当和尚。但书中给出海灯出家的年份，却是民国3年。民国3年是1914年，按照海灯生于1902年的记录推算，彼时他刚12岁，造成了前后矛盾。
海灯1902年的出生日期，出自其人口登记表
但是，书中其后的篇章，干脆忽略细节，直接将时间跨到了1935年（海灯33岁）。彼时，海灯在成都昭觉寺，拜智光长老为师刻苦修行。
两年后日本全面侵华，海灯法师和同好提出“念佛不忘爱国”的口号。在此期间，美军来四川援华，士兵“史密斯”蛮横不讲理，欺压百姓，海灯出手，感服了美军。或许是因为才华显现。1938年，海灯赴梓潼县七曲山担任住持，还兼任县佛教会理事长。
海灯担任住持期间，在练习“曲地龙”
到了1942年，海灯决定到嵩山少林认祖归宗。但以此为转折点，海灯的故事开始向着武侠小说的方向发展。
在归宗前，有人拿着请柬，请海灯参加全省武术比赛。但海灯认为打擂容易出人命，就在会上表演了“怀中抱月”“罗汉观井”等绝技，名震四方。
趁着赴比武的机会，海灯遍访名师，三年后才到了少林寺。此时的少林寺，已不同往日。先前教授国术的武师被日本兵砍伤了手臂，已经离开寺庙教书。于是海灯便接替职位，在少林寺教授僧众习武。
照片摄于1946年，海灯在少林寺任教期间。同年，海灯还去往达摩洞面壁七日
不久后，海灯得知师父汝峰病危，就告别少林前去探望。在搭乘火车的时候，竟然碰到了砍伤少林前任武师的日本兵“小野”。海灯面斥“小野”，还出手严惩。果然，小野颜面尽失，卧轨自杀了。
很快，海灯找到了师父汝峰的所在地，却发现师父已经痊愈，出门游历。于是，海灯在当地惩奸除恶，搭救落难少女，还严惩了太湖水贼“鲨鱼精”。1952年，海灯欢送志愿军表演武术，还在浙江武术大会中赢得了瑞士表一块。并在1953年回到了少林。
1952年的海灯
此后几年，海灯的活动范围开始变广，遍布北京上海等地。然而1966年开始，受到特殊时期影响，海灯开始了隐居生活。
两年后，也就是1968年，海灯师父汝峰告诫，要把少林武术传承下去。于是海灯收义子兼徒弟一名，即为《海灯法师画传》作者范应莲。
范应莲（左）
此后，海灯和徒弟就陷入了十多年的沉寂。根据上文可以看出，海灯的早年经历相当传奇，师从高僧，揍过日本人、美国人，他的履历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传奇武术名家。但另一方面，《海灯法师画传》也通过细节，披露了海灯的另一个特点：喜欢结交名流。
譬如海灯和武术名流杜心武、王子平有过交往。宗教界，海灯认识虚云老和尚。艺术界，海灯认识张大千，还和盖叫天留下过合影。而根据书中的说法，海灯在1963年，得到过贺龙、陈毅元帅的接见。很显然，这些“交情”的故事，也在日后派上了用场。
造神的开始
时间到了1979年，特殊时期已经结束。我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刚好在这一年，香港长城影业公司和峨眉电影制片厂联合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叫《四川奇趣录》，也叫《四川搜秘录》。
这部电影原片难觅。但根据一些宣传报道可以侧面看出，该电影也被称作“风光影片”。题材聚焦的是自然风光，也有戏曲、武术等人文内容。
目前能找到的相关图片
据说当时，摄制组在寻找拍摄的题材。听说四川江油有个少林和尚功夫了得，于是就选择拍摄他。
海灯法师便带弟子，来到宝光禅院，表演了“二指禅”等武术。还留下了轰动一时的影像。
但是拍完了纪录片，海灯的生活却没有得到改善。特殊时期，海灯四处流浪，被认为是不务正业，因此被“内控”了起来。
1982年，国家落实宗教政策，让海灯回到寺庙，但也没有寺庙愿意要他。然而在同年，另一件大事却改变了海灯的命运。当时，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影响很大。
热度之下，《四川日报》的一名记者敬永祥找到了一个选题。他早就听说，江油有个和尚，会少林武功，但现在过得一般。
敬永祥认为，三中全会后百废待兴，可以去采访下少林和尚，体现和尚和武术在社会上应该有一席之地。于是敬永祥便采访海灯，在体育版周末新闻上发表了一篇《“海灯法师”话少林》。
敬永祥
这篇文章，大概只有900多字，介绍“二指禅”等少林武术的内容，也就二三百字。文章发表后，海灯对“敬永祥”以恩人相称。
但敬永祥却没想到，不久后，事情却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众所周知，80年代最大的特点之一是思想解冻。具体表现，就是民间洋溢着各种狂热。其中，“武术热”也正在国内愈演愈烈。《武林》等杂志也越办越热，其中连载的金庸小说带起了衍生的“武侠热”。功夫片层出不穷，习武者越来越多，书摊上卖的，经常是各种神乎其神的函授武林秘籍。
而就在此时，报刊上关于海灯法师的文章也多了起来。敬永祥发现，许多作者的报道中都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内容。
比如海灯法师“指力如无声子弹可伤人”、“练功可以几天不吃饭”。这些说法越来越接近金庸武侠，和敬永祥看到的完全不同。
但敬永祥认为，这只是娱乐消遣的范畴，只选择了不再报道海灯。但是此后几年，海灯法师的名号却越来越响。我们可以来看看，这段时间海灯法师都做了些什么。
1982年，少林寺临时当家和尚释行正前往四川，打算送弟子去佛学院。在路过海灯家乡的时候，和海灯见了一面。释行正出于礼节，说有机会到少林寺玩。海灯当面拒绝。
释行正（左）
但不到一年，海灯就来信，说要带笔结缘巨款来少林寺，希望释行正和宗教部门讲下，如果同意，就让宗教部门签个书面意见，盖章寄给他。
然而，海灯一接到回信，就在报纸上透露，他要回少林寺当方丈了。待到海灯来了少林寺，他一边宣称，不要给自己立碑做传，另一边则拿出千元巨款，委托石工给他刻碑。碑文是“少林寺第一代方丈大和尚海灯法师”。少林寺和尚对此非常生气，毕竟海灯的名头，甚至盖过了达摩祖师。最后，碑并没有被立起来。
图片来自1989年，律师对刻碑石工的调查笔录
而到了1983年，有记者来访少林，未经证实就把海灯报道成了“少林方丈”。也许是得益于失实的报道和信息的不对称。海灯不仅当上了委员，还被邀请到北京开会，并以“少林寺副住持”的名义，在核心报纸上发表文章。
此后的新闻报道中，海灯法师少林住持的身份，仿佛被盖棺定论了。
而往后几年，大众媒体也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回馈了海灯。
1985年，纪录片《少林海灯法师》横空出世。这部片不仅在全国公映，甚至还组了个代表团去美国叫卖。根据海灯弟子范应莲的说法，他和师父和赴美后，公映当日，曾有两人上台叫板。一个叫“禾焕章”的拳师，连打范要害十几拳，范岿然不动。又有一练习拳击13年的小伙上台试功，也铩羽而归。
几天后，代表团在活动中，又遭到了一个名为“维克多”的拳师的挑战。维克多擅长拳击、摔角，还学过咏春。但连打范应莲数拳，手都打痛了，但范应莲毫发无伤，维克多当场跪下拜师。
由此可见，海灯弟子的单方面说法很有煽动性。电影中霍元甲打大力士尚且需要动手，海灯弟子只需要站着挨打，就能赢得尊重。几乎是同一时期，《海灯法师》电视剧也被搬上了荧幕。
电视剧有虚构夸张的成分很正常，但是在媒体的报道中，海灯的功力也日渐增长。报道称，海灯能一指着地，倒立57分钟。法师还交代，他右拳顶住别人胸部发功，能把对方五脏震碎。将近5米的梅花桩，法师一跃而上。至于力量，他一拳可以打出千余公斤，达到国际拳击水平...
况且，当时气功热、特异功能热愈演愈烈。据说气功师严新也和海灯有着密切的联系。
严新，就是宣称能发功扑灭大兴安岭大火的那位
这些宣传，让最初报道海灯的记者敬永祥意识到了事态偏离。特别是在1988年，江油修海灯武馆。敬永祥发现，媒体对海灯宣传的规模，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个活人。
于是当年10月，敬永祥写了一篇内参。他想让领导掌握当下的舆论导向问题。然而，这份内参原本被内部秘密刊物选编，可是有人向海灯徒弟泄密。敬永祥惹上了麻烦。
神话的质疑
聊到这里，我们先把上文搁在一边，看看海灯这边的情况。
1988年，海灯法师扶摇直上。在《海灯法师》电视剧播出后，续集《海灯传奇》也开始了制作。于是，剧组决定和海灯会面商讨事宜。
然而在会面途中，海灯呕吐又添腹泻，只能入院治疗，最终确诊为恶性肿瘤。术后3个月，海灯自觉身体好转，决定出院。但当晚突然心力衰竭去世。根据户口档案，海灯享年86岁。
再看敬永祥这边。
此时，最先报道海灯现象的记者，因为内参早已麻烦缠身。寻仇的电话经常打到家中，有人说要玩儿文的，去上访。有人说直接玩儿武的，跟他练练。还有的地方官准备找文人墨客对着干。
如此一来，敬永祥孤立无援，处境非常危险。他没想到在组织内部说了一句话，就激起了这么大的水花。但敬永祥非常机敏，他决定将自己掌握的证据公之于众，这样才是最稳妥的保护。因为哪天自己被干了，大家马上就能联想到是谁动的手。
所以，敬永祥只得在海灯已死的情况下，顶着“掘墓人”，“消费死者”的压力出手，发表了多篇质疑海灯的文章，剑指海灯现象是80年代的造神运动。
可没想到的是，敬永祥却被海灯的弟子告上了法庭。但是，此时的敬永祥并不是孤立无援。1993年，案件审理过程中，有一名作家旁听。这名作家就是日后《谎言重复一千遍》的作者张扬。
我们简单说说法庭的情况。1991年5月首次开庭审理，敬永祥感觉自己遭到了强烈的打压。他历时两年，准备了300多个证据，审判长却一再打断发言。
敬永祥提出抗议，并要求当场验证原告范应莲（海灯弟子）所谓的神功。范应莲拒不表演，却要直接通过揍敬永祥验证。
谁能想到，若干年后这样的场面还会重现
敬永祥代理人提醒审判长，注意原告的杀人动机，却被反咬一口，说敬永祥在激化矛盾。
1993年再次开庭。敬永祥希望上次的审判长回避，但遭到了驳回，还引发了审判长的争吵。最终，敬永祥败诉。但前来旁听的作家张扬已然看不过去，决定说什么也要帮敬永祥一把。
以上的叙述，只是想让大家体会下揭露虚假需要面临的阻碍。
接下来，我们就引用作家张扬的作品。为大家展开介绍海灯法师身上的疑点。首先要说的，就是公众最关心的问题。
海灯到底有真没有功夫？
如果按照格斗的评判标准，海灯几乎没有能证实的实战记录。但我们可以从旁人的说法，来透视海灯的业务能力。
实际上，早在1986年，香港武术界就已经发文，对海灯的武术进行了质疑。文章称，海灯从60年代，就开始以少林武术招摇撞骗，70年代在江浙沪武术界早已声名狼藉。
1966年，曾有懂武术的人看到过海灯表演套招。海灯当初吹捧自己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但九节鞭水平极低，连一般武师的水准都到不了。而海灯所谓的童子功，不过是上了岁数还能弯弯腰，劈劈叉，很多公园大爷也会。
海灯在玩月牙铲（仅供参考）
1989年，中国武协会员顾有义回忆，他看过三次海灯表演武术。但一看就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少林功夫，手法就是瞎比划，跟耍猴差不多。
到了1990年，武术家陈飞雄也提出了质疑，说海灯练的根本就不是武术，比如二指禅、童子功，根本和实战无关。至于挨打的“硬气功”，主要用于表演，如果有勇气，半小时就能学会。（关于硬气功的故事，可参考我之前的文章《神功的乌托邦：春晚中的气功表演》）
海灯在传授徒弟绝技：趁其不备，以指代刀（仅供参考）
说到这，有人可能问了。但人家海灯会一指禅倒立啊？说明还是有真功夫的。那么我们现在就来说说海灯的一指禅。
一指禅的骗局
海灯声称自己会一指禅、二指禅。但作者张扬考据，练这种功夫的人很少，因为没啥实战价值，充其量可以用于跑江湖的表演。不仅如此，练这玩意还特费手指头。比如海灯本人的手指，就落下了手指变形的毛病。
而在记者敬永祥采访海灯的时候，也曾要求他当众表演。但海灯很不高兴地回绝，说二指禅伤身体，表演一次要准备半个月。
？？？？？？？
按照这样的说法，练次一指禅，需要准备半个月，这到底能用于实战吗？很显然，并不是，所谓的二指禅，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噱头。
而这一点，纪录片《四川奇趣录》也能证实。
1988年，记者敬永祥在走访的过程中，找到了当事人以及海灯造假的证据。知情者透露，在纪录片拍摄过程中，海灯已经没办法做二指禅了。导演很失望，决定不拍了。
此时，海灯弟子求情，提出通过用特技手段拍摄：徒弟把布带，绑在海灯脚踝上，然后把布袋穿到两个窗户之间的缝中，徒弟再拉紧布袋把海灯吊起来，完成了镜头的拍摄。
几年后，海灯和徒弟又完成了一指禅的拍摄。这段片段，在网上很容易找到，但一指禅的镜头，很难自证真实。因为整个纪录片只有一指倒立的单一动作，并没有展示全过程。
那么有人又说了，海灯一把年纪了，做不成高难度动作也情有可原。再说了，老爷子玩命做高难动作，到底能图啥？还不是为了弘扬中华武术吗？
然而， 根据资料我们却能看出，海灯极力宣扬自己的神功，是有所“深谋远虑”的。
海灯与佛教事业
在拍完《四川奇趣录》后，关于海灯的报道开始增多，于是他就开始攀附佛教协会，打算谋取些名分。
1980年初，海灯曾给佛教领袖赵朴初写信，玩命巴结。但赵居士婉拒。于是，海灯便以“二指禅”为筹码，打算到北京和赵朴初会面，并想以少林的身份，会见日本武师。但到了北京后，海灯不敢当面表扬二指禅，于是会面日本武师的活动只能作罢。
图片出自海灯弟子的日记，讽刺的是，海灯在席间曾大量派发自己二指禅的照片搞自我宣传
尽管赵朴初居士对海灯表现出了冷淡，但依然给了海灯妥善的安置。
在中国佛学第四届代表会议的时候，海灯当上了理事（参加的所有代表都是理事）。但是，这件事到了外界，又开始被吹捧成了赵朴初极力劝海灯当更高级别的常务理事，但海灯以职务经常开会为理由拒绝了。
极力巴结的事实，很快就被吹成了爽文。到了1985年，海灯的爽文愈加夸张。赵朴初老先生也给了海灯致命一击，写信委婉地批驳了海灯现象。
如果言简意赅地说，信件说了这么几件事。第一，海灯是佛教协会的理事（不像外界吹嘘得那么位高权重）。第二，媒体对海灯的报道做得过度。第三，关于海灯，有许多事情失实，比如少林方丈问题。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说说海灯与少林方丈的事情。
虚假的少林师承
前文中，我们讲了海灯回少林寺，给自己立碑的故事。接下来，我们接着讲海灯师承和在少林任武师的疑点。
海灯自述，他的师父，是少林武术巨擘汝峰。然而，这汝峰到底是否存在都很难讲。因为海灯明显对少林谱系不太了解。在少林传承中，往往需要排辈。比如大家都知道的释永信，是33辈的永字。而汝峰的“汝”字辈，排在第67辈。按照推算，两三百年之后，少林寺才会有“汝”字辈的和尚出现。
而海灯在少林任武师的经历，同样疑点重重。
1989年，少林方丈德禅道出了他所看到的一面。1946年，海灯不请自来，跑到少林学功夫（可能是为了镀金）。但海灯功夫很差，江湖气又重，没有师父愿意收他。于是海灯在少林寺住了几天就走了，又谈何聘请他当武师呢？
但是在海灯热度极高的情况下，经常拿着一张少林聘书自证。
见过聘书原件的人，曾表示这聘书看着很新
然而，少林寺也拿出了两个民国时期的公章进行比对，发现这和海灯聘书上的印章完全不一样。
以上种种，都足以说明海灯身世和功夫水平成谜。
但是，海灯却十分擅长扬长避短和高攀依附。在他的事迹中，还有更夸张的事情。譬如1962年，国家体委赴西南检查，海灯最多只是参加了检查。
但在海灯弟子口中，这件事就变成了海灯参加活动，是应了贺龙的要求。后期更是捏造，贺龙、陈毅同志认为海灯功夫深厚。
那么，有人又要问了，如果说海灯骗人，那怎么说他自己也得捞到点什么吧？如果啥好处都没有，海灯法师至于这么骗吗？
在这里，我们可以引述下张扬等人的考据：在当地经费紧张的情况下，国家和地方筹款130余万，为海灯修建了“海灯武馆”。而且信徒的供奉，给海灯带来了大笔“收益”。仅在1986年5到9月，海灯平均每月的个人消费，就达到了1000元。
此处所说的，是海灯个人所用，个人理解佛家的布施、印经等功德不算在内
需要注意的是，此时的1000元，为1986年的1000元。放到现在大概是多少钱，各位可以自行想象。
总之，一个老人谜一般的故事，逐渐演变成了造神现象。而敢于揭露真相的敬永祥，却受到了打压。早在1998年，作家张扬把揭露海灯骗局的事情写成了书。但是销售却受到了阻挠。
可以看出，这场造神运动并不是海灯一个人能完成的。相反，这是一个群体性活动。用作家弘征的话来说。大师创造了两件法宝，一是千方百计物色靠山，构成保护网和关系网，其二是利用媒体，串通笔杆子编造神话。
整体来看，海灯法师的神话，就像是个变相的庞氏骗局。其中，社会思潮的基本盘创造了条件，海灯之流深谙依附、招摇撞骗。利益相关者不愿戳破美梦，反而不断加固破灭的防波堤。而在这其中最为迷惑的，还是沉溺于神功神话的普通人。大家口耳相传，不自觉地就为造神运动发展了下线。
然而，90年代末以降，包括海灯在内的无数神话又分崩离析。具体细节不好展开讲，只说一点：神话破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神话发生嬗变，最终成了蛊惑人心的工具。
再看看马老师
说完了海灯，我们再聊聊马老师。
很显然，马老师和海灯法师之间，至少还差着个50个雷雷。但退一步讲，即便马老师对海灯完美复刻，也很难在当下成气候。
因为此时时代变了。互联网让信息的壁垒逐渐溶解，纵使马老师宣称自己打败十万个皮特·鳄梨，闪电鞭combo一亿次，也很少有人会相信，或者加入他的造神运动。
而攀附名人和名人合影，效果也是今日不同往日。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朋友圈里流连于各种讲座，恬不知耻地和名人合影、自我吹嘘的人，未必有真才实学。
但或许，马老师也未能预料到，在互联网时代，自己丑态百出的表演和迷幻的话语，却会成为网民娱乐的养料，最终通过网友的拼贴形成网络迷因，或者说一种网络亚文化。
赫伯迪格曾在《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中曾指出亚文化的归宿。主流文化会通过两种形式，对其进行收编。一种是将其商品化，另一种则是将其纳入并整合到现存秩序中。
但很显然，马老师创造的娱乐养料是有限的，商品化的价值也是短暂而速朽的。至于其网络迷因背后体现出的“反叛”，最多只是对伪武术大师的反讽。
最终，等待马老师的结果只有两个。他或是被网友疯狂玩弄过后，被人渐渐遗忘。
或者是娱乐养料瞬间爆炸，舆论影响上升到审丑高度，然后瞬间在互联网世界戛然而止。
参考资料：
谎言重复一万次 张扬
海灯法师画传 范应莲
海灯神话始作俑者：亲历海灯神话二十年 北京青年报
海灯法师案被告的自述：人间神鬼最难缠 新民周刊
亚文化：风格的意义 赫伯迪格
马保国，一场审丑狂欢的工具人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