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研究】1381年英国农民起义再探讨：对剑桥郡起义者行动的个案分析

农民起义领袖瓦特·泰勒于1381年6月15日在伦敦史密斯菲尔德（Smithfield）面见国王理查德二世，并于当天被国王侍卫军杀害。

1381年初夏爆发的农民起义是英国历史上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波及范围最广的民众反抗运动。学界对于这一事件的研究已积累了极多的成果，但诸多相关问题仍未得到圆满解答，其中关键一项便是：导致起义爆发或激发起义者不满的因素颇多，但这些因素的相对重要性究竟如何？对于这一问题，学者们展开了长期的争论，其关键在于什么是导致起义爆发的核心原因。

一种观点认为，此次起义乃是数世纪里农奴争取自由运动的高峰，源于“领主的反动”进一步激化了阶级矛盾：在14世纪中后期黑死病持续肆虐之下，此前的经济形势逆转，人口急剧下降导致劳动力稀缺，而土地变得较为充裕，领主的经济利益与权威遭受挑战，他们因此发起了这场“反动”，希望维持甚至增加农民的封建税收负担。而另一种重要的解释则强调政府统治的失败，即当局腐败无能，实行了一系列扰民的政策，包括为了满足不得人心的对外战争的军费需要而多次征收国税（特别是人头税）、通过法律和行政手段强力干预劳动力和商品市场等等。

2021年复旦大学历史学系的许明杰博士在Economic History Review发表的论文《1381年英国农民起义再探讨：对剑桥郡起义者行动的个案分析》通过对剑桥郡这一地区起义的系统研究，希望对上述学术问题做出回应。该研究集中关注起义者的实际行为，研究其实施的暴乱活动的性质与背景，并确定他们所攻击目标的社会背景信息。

这一研究有着极好的文献资料基础。剑桥郡是1381年农民起义波及的重要地区之一，在起义被镇压之后，当局动员了极大的法律力量对该地区的起义者进行了镇压惩治，由此留下了内容极为细致的法律档案，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份巡回法庭卷档（an assize roll，见图1），共12页羊皮纸（含正反面），记载了近300名起义者的姓名及其暴力行为等信息。

图 1 巡回法庭卷档第一页（该巡回法庭由国王理查德二世派遣的王室法官到剑桥郡后召集，主要活动时间在1381年7-8月）。

基于这些档案记载的相关信息，该研究制作了一个有关起义者的数据库，使用了计量史学的方法详细统计了暴力事件、起义参与者与受攻击者的数量，分别为81次、365人与56个。根据这一数据库，该研究还呈现了暴力事件的地区分布，具体见图2。不难发现，剑桥郡的东部与南部地区的暴力活动较为活跃。

图2 1381年剑桥郡与伊利地区的暴力事件分布图。

该研究最重要的发现涉及起义者的行为动机问题。具体来说，作者以上述数据库为基础，对受攻击者的身份背景进行了系统深入的分析，同时结合起义者本身的行为特点，发现起义者在攻击目标时具有明显的选择性。具体来说，起义者的暴力行为集中针对政府官员与法官及其相关人员，而很少直接攻击其领主。这种景象在剑桥郡的乡村地区尤为明显，具体见图3。该表格将暴力事件发生的核心因素分为三类：政治因素（即攻击政府官员）、封建或庄园因素（即农民直接攻击自己的领主），以及地方或其他矛盾（上述两种因素之外）。很明显，第一类情况占绝大多数，涉及的暴力事件与受攻击者数量均远远超过另外两类。

图3 剑桥郡乡村地区的受攻击者与暴力事件。

政治因素的重要性在组织性较强的起义队（rebel bands）的行为中体现得最为明显。例如图4展示了5个起义队（分别由一位头领率领）的行动路线，他们离开了自己居住的村庄，长路跋涉去袭击那些具有政治背景的人士。

图4 五位起义队头领的行动路线。

综上所述，此前很多有关1381年起义的研究，包括不少地区研究，往往强调领主庄园制度与农奴制度的压迫乃是导致起义的普遍性核心因素，而这一研究则明确指出剑桥郡的情况与这一说法相悖。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该研究虽然仅涉及剑桥郡，而该地区的起义只是1381年起义的一部分，但此研究使用计量方法研究该议题，既有好的文献资料基础，又涉及起义的各个核心内容，因此对探究起义者的行为动机有很强的说服力。在其他地区起义的研究中，如果能使用类似的方法和史料，或许就能在更大程度上修正我们对这场重要事件根源的现有认识。

轮值主编：蒋 勤 责任编辑：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