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元宵那一夜吗?蓦然回首,你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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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元宵那一夜吗?蓦然回首,你却在灯火阑珊处

灯华如水,搅碎了天上的月光,又如同星辰纷纷坠落,在人海中浮浮沉沉。人海中的你我,虽然彼此并不相识,却会将目光投向同一盏灯。虽然明知那灯影下的芸芸众生都同样沐浴在它的光下,但在此一刻,在此一时,它只为你我点亮。

灯火可亲,是因为有灯火的地方,必然会有人在。灯火与人烟总是相生相伴。即使是走在阴云暗夜重压的荒僻野径上,遥遥望见江畔孤舟上的一盏灯火,寂寥的内心也会升起一种动容的温暖。元宵之夜,千灯盛放,那种人与灯火交相辉映的繁华喧嚷,最能让人感到这是活泼泼的烟火人间。

灯火下的彼此,也会因这种人间烟火气息而彼此亲近。哪怕是疫神犹然迈着恣肆的步伐四下游荡,动辄迫人闭门掩户,敛声噤口,但元宵街头点亮的万千灯火,仍然给彼此隔绝的人心以安慰。疫气一旦显示出驯顺的迹象,琳琅满目的华灯下,又会如同往年一样涌动着喧嚷的人群。

人们在灯下相遇,在灯下相聚,衣着上也染着同一片灯火的华彩。这种灯火人间的繁华感受,古今一理。南宋词人辛弃疾描绘的上元灯会《青玉案·元夕》,当是国人最耳熟能详的词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清平乐》中宋代上元灯会。

《清平乐》中宋代上元灯会。

词中的星雨吹落,鱼龙夜舞,似幻如梦,却并非是望空虚想,而是临安元宵灯火真容写照。周密在《武林旧事》中曾饶有意趣地点数南宋都城品类之多,灯火之盛,有“圈片大者,径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俨然着色便面”,有一种“无骨灯”,“虽圈骨悉皆琉璃所为”,还有巨大的琉璃灯山,“其高五丈,人物皆用机关活动,结大彩楼贮之”,殿堂梁柱之间,更有种种巧样花灯,“作诸色故事,龙凤噀水,蜿蜒如生,遂为诸灯之冠”。由各色花灯组成的巨大鳌山,更是“金炉脑麝,如祥云五色,莹煌炫转,照耀天地,山灯凡数千百种,极其新巧,怪怪奇奇,无所不用”。

月色灯火之下,倾城辉耀,灯影纵横,士民男女,罗绮如云,仿佛这座北方强敌威迫窥伺下的临时都城,已然忘却了陷没胡尘中的故都东京,忘却了踉跄南渡的栖栖遑遑,忘却了金戈戎马,忘却了离愁别恨,只是沉没在这灯火浮尘的太平清梦之中。

但灯火之所以为灯火,正是因为它由人所点亮,照亮的也是一颗颗期待光的人心。诚然,太过繁华的灯火会使人心神凌乱,在喧嚷中耳目不能自主,浑忘自我,但在灯火明灭之交的所在,也是寻觅记忆的处所,自己遗落的记忆,犹如消退在夜色中的旧梦,在灯火的勾勒下,渐渐明晰起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清平乐》中的仙鹤走马灯。

《清平乐》中的仙鹤走马灯。

01

旧梦

“那时没有电灯,一切灯火的光源不是靠油,就是靠蜡,油也是植物油,没有煤油;蜡也是老式用麦秆蘸的牛油蜡,没有洋蜡烛。”

燕京梦远,乡土情深。当年“抱着乡间私塾和小学堂里学到的古旧和新式的一知半解的知识,睁开怯生生的大眼睛”,窥看北京这座古老帝都尊容的邓云乡,在深味浪迹之感,风雨之愁的一个甲子后,再度追忆故都风味,已然是坐在明晃晃的电灯之下了。但作为烛光油灯下成长的一代,那些旧时的风物,犹如古老的梦般,岁月越久,在记忆中沉淀得越发清晰。回忆老式的蜡烛,都是按重量计算,一斤几支,叫“几个头”。譬如一斤四支的蜡烛,叫作“四个头”。虽然也有红色上粘飞金福寿字的龙凤喜寿烛,可以做到几斤重一个,但元宵灯市上的灯笼、纱灯、彩灯、玻璃灯、料丝灯等等,里面都插的是“四个头”以下的蜡。光亮的程度,自然是比不上如今的电灯,但在邓云乡的回忆中,这些由微弱烛光点亮的灯笼,“虽无耀眼的亮光,却有朦胧的意境”。因此,古人在元宵月色下,欣赏万千灯火,才会产生一种梦幻之感。就像邓云乡所引述的清末文士郭炯白的《鹧鸪天·元夕》笔下所书旧京元宵灯火:

“水部灯残又一时,长安故事谁更知。春风吹起天涯梦,只有银蟾悄入扉。”

水部,也就是尚书六部中工部的别称。工部本是主持营建修造的衙署,部中执役的能工巧匠为数众多,因此制作的元宵灯最是华丽精巧。清人撰写的《天咫偶闻》记录“六部皆有灯,惟工部最盛,头门之内,灯彩四环,空其壁,以灯填之;假其廊,以灯幻之,且灯其门,灯其室,灯其陈设之物,是通一院皆为灯也”。

伊丽莎白·基思绘制的1910年代老北京夜市的情景,真实情况要比基思笔下的夜市更加繁华喧嚷。

伊丽莎白·基思绘制的1910年代老北京夜市的情景,真实情况要比基思笔下的夜市更加繁华喧嚷。

尽管在元宵前后放灯期间,工部的灯火是允许庶民参观的,但对大多数平民百姓来说,衙门的灯彩纵然华贵精巧,却并不可亲。平日往来的街市上张放的灯笼,才更加令人感到亲切可爱。北京的地名,至今仍有“灯市口”的名称,地铁和公交也在这里单独设有站点。坐夜车出站四望,马路上车流涌动,商铺霓虹闪烁,楼厦万家灯火,电灯照亮的世界,毋庸置疑,比油灯与蜡烛的微光勾勒的故都更加明亮夺目,但似乎少了几分兴奋。

丰子恺《阿大去借米,乞得提灯笼》。

丰子恺《阿大去借米,乞得提灯笼》。

毕竟,光亮在今天的大都市已然司空见惯,我们的眼睛已经习惯了被无处不在的灯光包围,以至于遗忘了头顶的夜色,曾在多少个世纪里将对黑暗的死寂与无知深深地种入了人们的心田,在过去的数千年里,家家户户都要在黑暗中度过漫漫长夜,对那些买不起灯油与蜡烛,无法照亮暗室的广大贫民来说,他们的生命有一半都是在黑暗中。

因此,元宵灯火才让那时的人感到如此兴奋。就像《天咫偶闻》中描述的那样“初月乍升,街尘不起,士女云集,童稚歌呼,店肆铙鼓之声如雷霆,好事者燃‘水浇莲’‘一丈菊’各火花于路,观者如云。九轨之衢,竟夕不能举步,香车宝马,参错其间,愈无出路,而愈进不已,盖举国若狂者数日”——元宵灯会是平民百姓的狂欢节,是无数普通贫民在经历了一年的黑暗后竞逐光明的节日。元宵灯会是过去一年中光明最盛的一天。

邓云乡在电灯时代追怀的故都灯火似幻似真的旧梦,认为它恰因昏暗而别具情致,能勾起人的前尘旧梦。而对生活在蜡烛与油灯时代的人来说,他们或许想要的反而是更亮。从《隋书》中正月十五夜的“燎炬照地”“灯火光烛天地”,到唐人卢照邻观灯诗句中的“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再到明人范文光笔下“长安白昼迷人眼,不见灯场见市场”的北京灯市盛景。如白昼一般的光明,始终是人们在元宵灯会上渴望创造出的奇迹,灯火如昼的盛景,也是古代文士追怀的旧梦。

《明宪宗元宵行乐图》中的巨大鳌山。

《明宪宗元宵行乐图》中的巨大鳌山。

02

造梦

论起造梦大师,张岱可谓个中翘楚。他的《陶庵梦忆》正是这位前朝遗民用记忆为自己编织的旧梦。这位自言“好华灯”的生活家,曾对灯火之理有过一番精辟而直白的点评:

“灯不在多,总求一亮。”

在《陶庵梦忆》中,他不惮笔墨描述过他所亲历目赏的绮丽灯火。在他儿时,他曾骑在家中老仆的脖子上,去晚明江南最著名的收藏家王新建家观灯,“灯皆贵重华美,珠灯料丝无论,即羊角灯亦描金细画,璎珞罩之”,而他自己放灯,更是“必用如椽大烛”,并且专门派人去修剪灯芯烧过的煤烬,务求“光迸重垣,无微不见”——想来他看到如今的白炽灯泡,必然会欣喜如狂。他所居住的绍兴,灯景更是海内闻名。绍兴人热衷灯火的原因无他,“竹贱、灯贱、烛贱。贱,故家家可为之;贱,故家家以不能灯为耻”。每到元宵灯节之时,“自庄逵以至穷檐曲巷,无不灯、无不棚者。”明亮的雪灯悬挂在巷口,周围悬挂六只小灯球,“大街以百计,小巷以十计,从巷口回视巷内,复叠堆垛,鲜妍飘洒,亦足动人。”

正是如此闪闪发光的日子,成为了照亮这位在战乱中流离颠沛、失群索居的老人黯淡晚景的旧梦。

明代《上元灯彩图》中热闹的元宵灯会景象。

明代《上元灯彩图》中热闹的元宵灯会景象。

在张岱如星河涌上心头的点点旧梦中,他特别提及了自己平生所藏的最得意的十盏彩灯。这十盏彩灯来历亦颇多曲折,它们原是一位在福建做官的邻里受巡抚之命,请雕佛匠人穷工极巧,历时两年造成,然而灯已成而下令的巡抚却已去世,于是这位本想巴结上官却倒运的官员只好把它们带回老家,又过了十余年,听闻张岱喜好华灯,于是举以相赠。

张岱没有描述这十盏等究竟有多“穷工极巧”,只是说他酬谢给这位邻居五十金,价值却“十不当一”。为了这十盏灯,他特意耗资不匪,使用烧珠、料丝、羊角、剔纱制成辅灯环绕烘托。他越是这样欲盖弥彰,就越是勾起人对这早已消逝在历史尘埃中,如今只存数十字记录的华灯的好奇心。

福建的各式花灯。

福建的各式花灯。

尽管旧梦难以追寻,但或许在现实中还能找到蛛丝马迹。张岱提及这十盏灯是在福建所制,倒是提供了几许梦的余痕。福建的彩灯,自宋代即已闻名海宇,周密在《武林旧事》中特别提及南宋临安承平之时,福州曾向宫中进献华灯。“纯用白玉,晃燿夺目,如清冰玉壶,爽彻心目”。宋人《三山志》中记载了闽中灯火的靡丽景象:

“官府及在城诸大刹,皆挂灯球、莲花灯、百花灯、琉璃屏,列置盆燎。灯并径丈余,簇百花其上,燃虫葛烛十余炬对,结彩楼争靡斗焰。又为纸偶人,作缘杆、履索、飞龙、舞狮之象。”

如此眼花缭乱的绮丽灯景,到张岱生活的晚明时代更是青出于蓝,福建元宵灯会俨然独步中州。谢肇淛在《五杂俎》中写道“天下上元灯烛之盛,无逾闽中者”。明代《福州府志》则记述了福州灯会时间之长之盛“自十一日起至晦日止,十三、十四、十五三夜尤盛,影灯象人物、花果、禽鱼、裁缯剪纸及琉璃为之,庙刹驾鳌山,又为木架彩棚,妆演故事,谓之‘台阁’。俳优百戏,煎沸道路。”王世懋更是在《闽部疏》中形容闽中灯火之盛“数步立一表,一表辄数灯,家联户缀,灿若贯珠”。几乎与天上皎月繁星一比高下。

《明宪宗元宵行乐图》中展现的各式花灯。

《明宪宗元宵行乐图》中展现的各式花灯。

如果张岱可以亲历闽地的元宵灯火,必定会在他的《陶庵梦忆》中留下熠熠生光的一笔,他的旧梦如此奇诡而瑰丽,倾泻在他的笔端又如此真切可触,或许也会带着今天的读者重返四百年前那个靡丽繁华、灯若星衢的夜晚。尽管他最终只记录了闽中匠人所造的十盏灯,但微物之中蕴藏的却是如此多彩耀目的生活。虽然它们最终难免在岁月的烟尘中褪去华彩,只剩下几许笔墨烟尘。但透过这几许文字,加之悉心考究与想象力,或许仍能在数个世纪的帷幕之后,拨开一个小角,去窥看那个繁华的岁月。

昔日的存在并不会平白消逝,那些遗留至今的余痕犹然提供了一个回味过往的穴隙。记得数年前在福州的夜晚,那时元宵虽然已过,但街市上的彩灯尚未完全撤下,入夜,坊市上的华灯一时亮起,红红绿绿晃动的花草人物像是诞生于别一个古老世界中,行人的脸上或嬉笑,或淡然,似乎他们的喜与乐、妍与媸与这灯火无关。但灯火点缀着这世间的浮华。笔述于此,不由得想起一位不久前早逝的年轻友人王天祥,当年,他正是趁着这闽中春节灯火烟花的喧嚣盛景,拍出了那部以明末福州为背景的历史短片。他曾许我待到过年,定要带我去他的老家福安看一看那如星河坠地,如战场烽火般如梦如狂的元宵灯火——而这最终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只剩下我自己,坐在昏暗的灯影下,透过他当年拍摄的那部短片,追想那个我不曾到过,也永远无法抵达的灯火盛会。

这部短片的名字,叫《三山旧梦》。

《三山旧梦》中饰演王监生的王天祥手提一盏明代的绛纱灯笼。

《三山旧梦》中饰演王监生的王天祥手提一盏明代的绛纱灯笼。

03

寻梦

梦有时是白昼在夜晚的倒影,有时是过去在今日的镜像,所谓旧梦,正是如此。作家冰心的一场关于灯火的旧梦,因为收入中学语文课本中,如今大家已经耳熟能详。在这篇写于1957年1月3日的短文《小橘灯》中,冰心回忆起十二年前的一桩旧事,那是春节前的一天,她去重庆的郊外看望一位朋友,却偶然与一个小姑娘邂逅,这个小姑娘“八九岁光景,瘦瘦的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头发很短,穿一身很破旧的衣裤,光脚穿一双草鞋“,既让她心生怜惜,又感到好奇。于是她在门口买了几个大红的橘子,在阴暗的浓雾中,踏着歪斜不平的石板路,前往小女孩的家。

冰心著,万俭绘《小橘灯》连环画插图,出自《富春江画报》1984年第12期。

冰心著,万俭绘《小橘灯》连环画插图,出自《富春江画报》1984年第12期。

这场旧梦逐渐踏入一片阴郁寒凉之中:很小很黑的屋子,砂锅里权作年夜饭的红薯稀饭,被头上的斑斑血迹,小姑娘病仄仄的母亲。“炉火的微光渐渐地暗下去,外面更黑了”,但就在黑暗即将吞噬这座小屋时,小姑娘的手中却现出了一团温暖的光明,她用小刀削去橘子上面的一段皮,把橘瓣取出来,放在母亲枕边,剩下的橘皮像一个碗。她“极其敏捷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橘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木棍挑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洋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

她将这盏小橘灯递给冰心手中,对她说:

“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橘灯照你上山吧!”

b站网友“美之术”制作的虎年小橘灯。

b站网友“美之术”制作的虎年小橘灯。

这是暗夜中最温暖光明的一瞬,小橘灯的寓意,课本上自然也有着显而易见的标准答案。但似乎鲜有人发现,在冰心的故乡福建,小橘灯有着更微妙的含义。橘子本就是冰心故乡福建的特产,《三山志》中介绍闽省特产,便有蜜橘、朱橘、乳橘、山橘、金橘、月橘几近二十种,闽人称之为“福橘”。闽音“橘”与“吉”同音,“福橘”即是“福吉”。而橘子刚好又在过年前夕成熟,所以是福建过年最喜庆的事物。“灯”在闽音中,又与“丁”同音。以橘子做灯,“橘灯”即为“吉丁”,乃是招吉添丁之意。清代闽人刘萃奎在《橘枝词》中就曾描述过这种橘灯:

“元夕家家结彩棚,裁缯剪纸烛光腾。何人剖橘空中点,胜看莲花十盏灯。”

生长于福建的冰心,自然不会不了解橘灯在家乡的寓意。在千里之外的雾都重庆,在一位素昧平生的小女孩那里,再一次见到故乡的橘灯,内心中升起的感受,除了朦胧的橘红的光所象征的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与光明,恐怕还有某种因偶遇而在冥冥之中萌生希望的征兆,毕竟,这是“橘灯”,也是“吉丁”:

“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来了。她妈妈也一定好了吧?因为我们‘大家’都‘好’了!”

灯火的意义,也蕴藏于此,它照亮的,乃是人与人之间相遇的因缘。让别离的人能循着这一簇灯火再度重逢。在元宵灯火起源的诸多传说中,有一个流传最广。在这个传说中,汉武帝诙谐机智的弄臣在进宫途中,救下了一位欲投井自杀的年轻宫女。原来上元佳节将至,这名宫女闻听双亲生病,心怀挂念,却又闭锁深宫,无法见面,于是想一死了之。东方朔听过她的哭诉,心生一计,利用占卜在长安散布“长安在劫,火焚帝阙,十六天火,焰红宵夜”的谣言。听闻谣言的汉武帝急召东方朔寻求解救之法,东方朔提议传令京城内外百姓至日张灯结彩,装作漫天大火的样子,以瞒过天帝。在当日观灯时,这名宫女也获准离宫观灯,终于借此机会与父母相聚。

明末刊本《咏怀堂新编十错认春灯谜记》中元宵赏灯的情景。

明末刊本《咏怀堂新编十错认春灯谜记》中元宵赏灯的情景。

这则传说在1980年代的民间传说调查时,发现流传地域自华北乃至岭南所在皆有,但历代史书野乘却未有任何记述。尽管它产生的年代或许很晚,却未必没有渊源。元宵、灯火与宫女出宫这三个在传说中最重要的元素,恰好与一则真实的历史相符。

《旧唐书·韦庶人传》中记载了一桩发生在唐中宗神龙四年正月十五日的史事,这一天,都城长安循例举行上元灯会,唐中宗与皇后韦氏微服出游到街市上观灯,并且从宫中“纵宫女数千人出游”,而这些出游的宫女“多不归者”。

尽管后世文人与史家对唐中宗帝后上元观灯、纵放宫女的行为斥为荒淫乱政,大加挞伐。但对那些元宵灯会上出宫的宫女来说,这却不啻是天赐洪福。她们不仅借此逃脱了六个月后一场不亚于民间传说中“火焚帝阙”的巨大劫难——杀戮甚惨的“唐隆政变”。更从禁宫牢笼中解脱出来,不必像之前和之后的那些数以千计的同侪一样老死宫中,而是能够回到家人身边,与他们再度团聚重逢。

《观灯市里》,出自明代彩绘本《帝鉴图说》,描述唐中宗与韦后微服长安观赏元宵灯会的情景。

《观灯市里》,出自明代彩绘本《帝鉴图说》,描述唐中宗与韦后微服长安观赏元宵灯会的情景。

在元宵众多团聚故事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当属破镜重圆的典故。南陈破亡前夜,徐德言与他的妻子乐昌公主将一面铜镜一分为二,各执半面,倘国亡之后,情缘未断,犹冀相见,便以此半面铜镜作为信物。他们约定,如果活了下来,异日公主必定要在正月十五那天在都市售卖这半面铜镜,而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妻子。之后,徐德言历经艰辛,辗转来到长安,终于,在正月十五这天,看到一位手持半面铜镜售卖的老仆。他最终因此找到了被掳入越国公杨素府中的妻子,两人一道返回江南,“竟以终老”。

尽管铜镜是两人再度重逢的信物,但元宵灯火也为两人的姻缘穿针引线。徐德言与乐昌公主或许还记得他们的故国南陈,昔日上元盛陈的山灯“照耀浮辉明,飘摇落烬轻”“既有带满照,羞与晓星连”的浮华光景,而他们在长安重逢时,或许也会注意到这座新朝都城上元之夜“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的繁华盛况。

但无论灯火何等辉映,无论灯市何等喧哗,对那相聚的人来说,都不过是衬映心灵的灯影,是因缘相遇的花火,是点亮誓言的幽光,是灯火阑珊处的那一次蓦然回首。

天地何小,死生何巨。因此,遇见你,并非我所能预见,但既已遇见,就请你点一盏灯,为我照亮这幽深的长夜。

作者:李夏恩;

作者:李夏恩;

编辑:走走;

校对: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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