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心。
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上海女孩给快递小哥打赏200元而被网暴跳楼”的新闻,被证实为真。
其丈夫、母亲,都陆续接受了采访。
母亲和丈夫的自述,不忍卒读。
两人的共识都是,这一次,他们不会轻易放过网暴者。
如果这次,网暴者们会受到一定的惩处。
那么这次的事件,则是对治理网暴的一次良好的示范。
但无论维权会不会得到回响。
令人绝望的是,它始终改变不了一个无辜生命殒落的悲剧本质。
令无数人觉得心痛的是。
这场坠楼自杀的悲剧,本来始于一件好人好事。
4月4日,微博一位上海本地博主接到了一则粉丝投稿。
图源:公众号文章《热泪盈眶!上海一叮咚小哥不取分文,单程27公里给独居听障老人送食物!》
一位家住虹口的上海女孩,小区刚因为疫情被隔离,但她心系住在青浦区的父亲。
老人有听力障碍,无法收快递,手脚也经常疼痛,平时三餐都是女儿每周烧好送过去。
现在特殊时期不能出门,她在家烧好饭菜、备好干粮,就想联系同城运送给送过去,谁知配送费加了100元都无人接单。
直到她碰运气般问了前一天给自己送过菜的叮咚买菜的小哥。
从虹口到青浦父亲的家,全程27公里,骑电动车单程也需要2小时。
但善心的小哥觉得,女孩这么孝顺,而且疫情期间,许多老人处境也的确艰难,于是二话不说答应帮这个忙。
谁也没想到,这一路会如此坎坷。
小哥经历了电瓶没电,部分路段被封,最后两公里只能步行,到了小区还要联系志愿者确保东西送到老人家门口……
从晚上7点到11点,做完这一切,花了足足四小时。
最后因为折腾太晚,回不了家,小哥回到叮咚买菜为骑手指定的宾馆住下,休息时已经是凌晨2点。了解情况后的女孩感动到不行,同时又觉得过意不去。
她通过微信,支付宝,甚至网银给小哥转账,却都被拒绝了。
因为,小哥最初就不是为了钱而答应走这一趟。
图源:上观新闻《深夜疾驰27公里送菜的外卖员:看到顾客被网暴,我难过得睡不着觉》
最后女孩只好给他的手机充值200元话费,又为了表达感谢,她还发了朋友圈,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位平民英雄,也记住社会在严峻时期的一点小温情。
这件事被报道后,叮咚买菜也对小哥的善意进行了嘉奖。
热心温暖的小哥叫余中
图源:新浪微博
从各个方面去看,这都是再温暖不过的一件事。
陌生人间的善意,能被彼此看见、回应、感恩。
本来,越是在环境艰巨,负面情绪弥漫的时刻,越该珍惜那些穿过乌云的光。
但你想不通一些藏在阴暗处的眼睛是多么“刁钻”。
这样一件事,后续发展竟然是,女孩遭遇了网暴。
在发布这件事的博主评论区,一些声音叫嚣得越来越响。
200 善良这么廉价吗
人家不顾一切帮助你,你像打发乞丐
槽多无口
说无以为报,结果就转了200
原来人可以这么精明的吗
我虽然穷起码也会给个500
我一个大学生都觉得200少了,起码500
……
这样大规模充斥在评论区的指责,当事女孩自然看到了。(结果事情曝光后评论倒是都不见了)
一开始,她的反应是不断地去解释——
自己出面回应,找发这件事情的博主澄清。
图源:新浪微博
从回应里可以看出,即便是反驳,当事女孩也不是抱着怼人的情绪,而是言辞恳切地在讲道理。
讽刺的是,她把键盘后的网友们当作独立的人去沟通,对方却不愿意做人。
女孩很快发现,无论她怎么解释,后面总有一句怼在等着她。
甚至在出面澄清暴露了自己的社交账号后,被好事者翻出之前的生活记录。
新的声讨又来了——
抠
有钱网购、抽王者水晶,这回没钱了?
图源:新浪微博
公共区的留言尚且如此刻薄,我们更想象不到私信又会是怎样一番恶毒。
从4月3日到4月6日,短短3天,一个对世界还怀有最朴素的乐观与善意的女生。
留下了听力障碍的父亲,留下了丈夫和7岁的孩子,从32楼纵身跃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图源:谷雨实验室《上海被网暴坠楼女孩的母亲:我们想要讨一个公正和公义》
女孩的丈夫后来接受采访时说起:
“她在发生这个事情后,整个人的情绪变化是很明显的。”
“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样。”
这两天,女孩的丈夫和母亲先后发声,要收集证据,向网暴者提出诉讼,讨一个公平正义。
但,讽刺的是,网络上的争吵还远远没有结束。
有人说,上海女生的这场悲剧,是本就纤细敏感的人,在一个最糟糕的时间点,遭遇了整个互联网的戾气。
是的,除了早就肆虐的网暴外。
我觉得,这场悲剧的确还折射出了一些更“当下”的东西。
从2020年起,一轮轮疫情带来的精神压力。
高压带出了我们太多情绪的副产品。
当生活每天被负面消息充斥,社交平台满是吵架、对立、歧视。
每天打开朋友圈,都有人在说,想关掉微博。
焦虑、恐惧、易怒、沮丧……这些情绪在现实中无处宣泄,被一次次丢在网上,酝酿出恶意,再被生活里的我们二次接收。
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而疫情加剧了恶意的生产和循环。
因为,在重大灾难和挑战下,整个社会都必然会生出更多、更复杂的情绪。
但,我们要任由这类情绪主宰我们吗?
我们要什么都不做,任自己深陷其中情绪的恶性循环里,再难脱开身吗?
在网暴女孩的言论里,有一类声音也相当刺耳——揪着她上海人的身份嘲讽。
图源:新浪微博
从上海这轮疫情爆发开始,舆论场类似的地域“梗”就开始肆虐。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里提到过,疾病是一种隐喻,是一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
当一种不熟悉且没那么确定,容易给人们带来未知感的疾病出现时,人们总是倾向于将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与它画上等号。
当患者被确诊的那一刻开始,社会的成见、伤感、歧视、惩罚已然悄悄附加他们身上。
于是,“健康成了德行的证明,正如疾病成了堕落的证据”。
从个体到城市,健康占有了道德高地,生病使他们有了原罪。
疫情期间,有多少人陷在这种可怕的逻辑里而不自知。
而忘了我们需要对抗的是病毒,而非得病的人。
要知道,除了破坏防疫规则的个别人(也会得到法律惩罚),疫情爆发区的其它人,都是无辜甚至无助的。
那是他们相对脆弱的时刻。
即便他们的求助,换不来人们对弱者最朴素的善意,也不该承担冷漠者的看笑话,恐惧者打着道德幌子的恶意。
只有共情才能换来共情。
把情绪打向伙伴的“内斗”,只会走向无人生还。
因为在病毒面前,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选中。
而但凡有这类对立的存在,难保不会有一天,调转头来,道德高地的人会滑落,陷入自己出力制造的“万劫不复”中。
被网暴女孩轻生的消息被证实为真之后。
施暴者们于情于理站不住脚,网上却没有听到过一丝忏悔的声音。
甚至有人因为自己产生的一丝恶意忏悔,反而遭到一些人的非议和攻击。
图源:新浪微博
发现了没?
悲剧发生后,一手酿成悲剧的施暴者们做的是什么?
他们开始为自己的恶行开罪。
而方式是,找替罪羊,然后进行一轮新的网暴。
另一位上海本地博主把网暴女孩的ID全部挂了出来。
还有一些急红了眼的声音,依旧不省自己,在盯着别人挑刺儿——
把悲剧归咎于当事女子给200做得不够好;
归咎于她心理承受力太差;
甚至,归咎于当初报道事件的博主措辞不够严谨,有引导性。
“虽然你什么都没有说,但你却没有成功堵住他人的嘴。”
看到这,她姐简直迷惑。
且不说这位博主有没有控评、引导。
这种言论似乎就默认了,大众就应该是蠢的,是该被引导的。
所以才会在他们被激发蠢病时,反而觉得他们无辜,是报道了真事的人的责任。
但这逻辑不吊诡吗?
键盘侠回到现实也是独立的人。
为什么要要求他人有堵嘴能力,而不要求键盘后面的人,有约束自己发言的能力?
难道敲打键盘的,都不是有自主意识和基本心智的人?
事实就是。
太多人在发声前不愿意了解全貌。
太多人其实都在打着道德谴责的幌子,去输出恶意情绪。
但若言语纯粹为情绪所趋,就是一把利刃。
放到匿名网络里,更会沦为一场乱斗。
以网暴对待网暴,戾气滋生。
就算释放恶意发表了暴言,罪名最多也就是一句“乌合之众”。
网暴者躲在“法不责众”后面。
如果有了更清晰的追责对象,隐匿在群体里网暴者就能立即被脱罪。
因此,要治理网暴。
让网暴者从模糊的群体性,恢复个体性,能对施暴者在法律上进行追责,才是解决网暴的有效方式。
当施暴者被单独拎出来,他们才会有以人的姿态活在网络舆论场上的意识。
他们才会以一个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发言。
键盘后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一个完整的独立人,都应该以人的标准去自我衡量。
甚至,他们才会意识到,网暴这个行为,就是一个损人不利己的事。
网暴伤害的不仅仅是被网暴者。
对施暴者的人格健康,也同样会造成损害。
有学者表明,每一次你在网络上攻击别人,都会加剧自身反社会的倾向,以及损伤自身的共情力,直接影响到日常生活中的社交行为。
图源:《三联生活周刊》
进而,每一次网暴,造成的都是群体性共情力的下降。
而疫情时期,帮助我们对抗疾病的阴影的,恰恰是人与人之间的同理心和友善。
每一次疫情中的互助、对生命的关怀,都是一次对未来信心的加强。
这些关怀,使人在恐惧、生存焦虑中,依然能保有人的尊严。
而只有能还有尊严,人的基本良知才不会被轻易抹灭。
这关怀,可以是深圳疫情终于建了宠物方舱,为隔离的宠物颁发“抗疫小英雄”的牌子。
可以是各地驰援上海,以人的基本善意跨过疫区有罪论和地区对立。
它可以是大白们帮隔离无法出门的业主遛狗,让每一个生命在疫情中都能尽可能地保有活着的尊严。
这些对生命,对他人,甚至是一只宠物的需求、情感、难处的看见,才是我们渡过难关的软性支撑。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个选择看见宠物需求的深圳,很快就从病毒的猛击中恢复了基本的秩序。
共情,对于疫情来说不是拖累,反而是一种力量。
而这次200元女孩网暴造成的最严重的后果,不仅是一个生命的陨落。
不仅是两个家庭,在疫情的灾难下,又失去了自己的至亲。
不仅是一个退休金三千的听障独居老人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它更是一次对人性之善的扼杀和打击。
女孩对父亲的孝心,骑手对孝心的共情……
这些,都本是帮助人们成功渡过疫情的软性力量。
图源:《谷雨实验室》
从前是怕被连累而不敢行善。
如今是,当不怕被连累的人,意识到善意也会连累人时。
那么连这一部分更坚定的好人,面对他人的困境时,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所以,这次事件,以抗疫的宏观影响看,更是一次对集体希望的泯灭。
比病毒本身更可怕的,是病毒造成的恐惧,以及恐惧下的人性异化。
而,作为尚且愿意在这恐惧中,努力守住基本的共情的我们。
如果下一次,看到网暴,以及其他群体性恶意事件时。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走出来,替被施暴的个人的群体反驳那些施暴者。
每一次善意的发言,都是对恶意的有效拉扯。
都是把被网暴者,从死亡、崩溃边缘的拉回。
监制 - 她姐
作者 - 又青、圆脸香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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