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水雷战队旗舰“神通”号轻巡洋舰的航迹（上）

写在前面的话：本文原刊载于潮书房光人社「軽巡海戦史」全文略有删节，2022年5月1日首次发表于“战史编译”公众号，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文章仅作为学习交流之用，不代表译者认同其原文观点。

原军令部部员·旧日本海军中佐 吉田俊雄

在谈论太平洋战争期间“神通”号的表现之前，我想先把时钟的指针回溯到昭和二年（1927）八月二十日，回顾一下在海军历史上颇为著名的美保关事件。

暗夜中的演习

昭和二年是日本海军的灾年。在华盛顿会议上，日本不得不接受了5：5：3这一令自己感到非常不满的造舰吨位比例，正当海军因为兵力的削减而咬牙切齿愤恨不已之时，八月在丰后水道，敷设舰“常磐”装载的水雷发生了爆炸，造成了七十余人的伤亡，紧接着数日之后，在山阴（宫崎县境内）的美保关海域，又发生了“神通”号轻巡与“蕨”号驱逐舰、“那珂”号轻巡（川内型三号舰）与“苇”号驱逐舰互相碰撞的事故，造成一百一十九人死亡。其中那珂与苇的情况相对较好，双方都只受到了中等程度的损伤，而神通的情况就不一样了。蕨的舰体被神通直接撞成了两截，在短短的二十六秒钟之内就沉没了。

在被称为海军的八甲田山的美保关事件中被神通一举撞沉的枞型二等驱逐舰 蕨

当日，位于美保关海域内的舰队，在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加藤宽治大将的指挥下拔锚启航，向舞鹤的方向驶去。在裁军的大背景下，正在全力以赴拼命加强训练提升部队战斗力，力求以质取胜的舰队，利用部队转移的机会，在航向途中照例开展了夜间的袭击训练。战列舰战队被指定为了这次训练的目标舰。然后在警戒部队的团团围绕之下，由美保关海域沿海岸线一路向东驶去。以此为目标，已经提前前出至北方海上待机的，由高桥寿太郎少将率领的第一水雷战队，也于暗夜中开始全速南下，朝着战列舰侧腹部方向猛冲，准备实施鱼雷发射训练。

与那珂相撞受伤较轻的苇

当晚的气候条件，被称之为暗夜，也就是所谓的昏暗的夜晚，有雾气，能见度极低。事实上已经昏暗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满天的星斗亦全部都被这雾气所笼罩，在天空中闪烁着微弱的星光。月亮还没有出来。海面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流动的墨汁一样。

而且，战列舰战队是靠近岸边，与陆地基本上保持着几乎平行的状态在前进。在沿岸的陆地上还不时有诸如伯耆大山、蒜山这样标高将近两千米左右的大山遮挡天空，舰艇的轮廓完全融入在了黑暗的大地与雾气之中，极难以被发现。与其说是难以发现，倒不如说是用人的肉眼完全无法识别出来，比较恰当。

被折成两截的蕨

正在这个时候，神通与那珂两艘轻巡，以及跟随在两舰后方的两艘驱逐舰蕨和苇冲了过来。神通的舰长是水城圭次大佐。一个炮术方面的行家。可是，这个水城大佐他当时对于作为射击目标的战列舰战队的情况究竟掌握到了何种程度了呢？

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各舰的舰桥上都装备了口径达十八厘米，看起来像怪物一样的大型双筒望远镜。该望远镜专门为夜间作战所设计，堪称是日本光学技术的最高结晶。不但观测距离远，而且镜片透光性能好，即便是在夜晚的暗光之中依然视物明亮，同时满足了两种要求截然相反的要素。然而不幸的是，在十五年前的昭和二年，这样的文明利器显然还没有被制造出来。

突然间，强烈的探照灯的灯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这是因为，位于战列舰战队外侧的警戒部队在发现神通等舰正在接近后，打开了探照灯的缘故。不幸的是，这道强光直接打在了神通的舰桥上。正在黑暗之中，瞪大眼睛搜索目标的人们的双目当即便遭到了重创。在黑暗的夜晚，如果被探照灯的强光直接从正面照射的话，之后，人的眼睛便会陷入短暂的失明状态。

水城大佐在懊恼地暗喝一声“大事不妙”的同时，也已经意识到了此时距离目标过近已经超乎想象。当即下令右满舵。于是军舰开始猛烈向右侧转向。速度方面应该也是想降低的吧，可是从下达命令，到速度真的开始下降，需要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

“舰长、舰首方向发现军舰”。

延谷航海长在注意到前方突然出现的舰影后，急忙从舰长的左侧进言道。结果在这个时候，第三个不幸发生了。

炮术的行家水城舰长，在年轻时由于长期受火炮射击噪声影响导致左耳失聪，因此完全听不到左侧的声音，右侧的声音也听不太清楚。舰长依然像石像一样站在罗盘前一动不动，没有下达任何的指令。神通依然以大角度继续向右侧不断转向。

巨大的冲击力。等到大惊之下意识到情况不妙时，已经太迟了。眼前顿时升腾起了巨大的青白色的火墙，在此期间人们虽然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铁之悲鸣与震耳欲聋的巨响正在向全舰猛烈袭来，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神通”号的舰首将“蕨”的舰体一切两半造成。

选择自尽的水城大佐

于是，立即终止了演习，举全军之力开始展开救援作业。在昏暗的大海上数十盏探照灯照射出的青色光柱不断纵横交错，寻找遇难者和蕨的踪迹。蕨在舰体被一切两半的同时，锅炉舱亦发生了爆炸，里面的机关科员当场全灭。转瞬之间船就沉了，全舰仅有的二十二名生还者均是在爆炸中被甩了出去，掉落在海上以后，被好不容易捞回来的。另一方面，神通的舰首亦被彻底撞毁，造成了轻重伤员两名。

观察到了火柱的那珂为了进行规避，亦与同样正在向右侧转舵的驱逐舰苇的舰尾发生了近距离的碰撞，将苇的舰尾蹭掉了一大块，位于被蹭掉的舰尾内部的二十七名下士官兵因此失踪。这一切，完全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由于事态过于重大，很快便成立了由海军的大长老财部彪大将为委员长的调查委员会，各相关责任人都被提交到会上，就事件的责任认定和今后训练的方针，进行研究。

神通号被撞毁的舰首

然而，到了这里最后的不幸发生了。原因是海军的最高司法当局不顾调查委员会的反对，将前神通舰舰长水城大佐以过失导致舰船覆没罪、过失人命致死伤害罪等罪名，起诉到了军法会议。虽然可能的确是符合刑事案件的量刑标准，但是，将演习中的突发事故，等同于杀人罪或伤害罪处理，究竟是否妥当？

在这个时候，司法官的纯理论获得了胜利，于是水城大佐开始不断在军法会议上接受审讯。

尽管曾经在私下里向自己的同学透露“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我是不会死的”，尽管在法庭上面对对自己不利的陈述时，依然毫不畏惧斩钉截铁地表示“一切的责任都由我来负”。然而，就在判决结果即将在翌日公布的十二月二十六日，自事件发生以来三个月，始终紧闭在家中一间仅有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之内没有走出房门半步的水城大佐，使用西洋剃须刀切断了自己的颈动脉，以自己一人自杀的方式担下了所有的罪责。

当时报道此事的新闻报纸

海军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全军上下都对大佐的为人所感动，对其不幸身死感到深深地惋惜。我等在海军兵学校学习的时候，校方也是从水城大佐之死所流露出的责任观念出发，将其作为一个教育的典型来宣传的，成为了今后兵学校训导教育学生的范本。水城大佐的葬礼于设立在水交社内的祭坛举行，虽然气氛清冷、肃穆，但实际上，在诸如海军大臣、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等，海军最高首脑赠送的花圈前，可以说是将星熠熠高官云集，甚至连伏见宫大将都亲自出席了，作为一名大佐的葬礼而言规格之高是史无前例的，可以说是达到了等同于海军葬的级别。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这既是全体海军官兵寄托在该事件上的一次情感上的真实流露，相应的，也是海军军人的胸怀受到强烈震撼的证据。所谓行得正坐得端—做人正直、做事正派、堂堂正正这是我们优良的传统美德，这一令人感到肃然的传统，想必也一定在“神通”号上得到了长久的保留和发扬。

精锐的五千五百吨级巡洋舰

神通是为日本卖力气最多的军舰之一。首先是，军舰的性能好。排水量五千五百吨，舰上配备一百四十毫米口径主炮七门、六百一十毫米口径双联装氧气鱼雷发射管四具、侦察机一架、航速亦可达到三十五节的高速，这样的性能威力使该舰成为了当时，最好用，效率最高的军舰之一。因此，自大正十五年（1926）开始，至太平洋战争爆发，期间，除了被编入联合舰队的昭和八年、九年以及昭和十四年外，几乎每一年都会被数度紧急派遣至中国方面执行作战任务。

旧日本海军天龙型轻巡洋舰

这种五千五百吨级轻巡的设计原型是根据大正六年造舰计划建造的“天龙”型轻巡。从天龙型建成后的数据来看，排水量三千五百吨、航速三十三节、四门一百四十毫米主炮，性能是相当贫弱的，尤其是在大洋之上与敌人的巡洋舰正面遭遇时，从速度和耐波性的角度来看是无法逃脱的。由于只能眼睁睁地成为敌人口中的饵食，于是立即将最初的建造天龙型轻巡六艘、七千二百吨级巡洋舰三艘的原计划，紧急变更为建造九艘五千五百吨级轻巡。并且在此后又继续追加建造了五艘，因此最终形成了已经建成的两艘“天龙”型，与其他五千五百吨级轻巡并驾齐驱的局面。

在这些五千五百吨级轻巡之中，共计分为三个型号。“球磨”型、“长良”型、以及神通所在的“川内”型，相较之下，长良型比球磨型先进，而川内型又要比长良型更先进一些。

球磨型五艘：球磨、多磨、大井、北上、木曾。

长良型六艘：长良、五十铃、名取、由良、鬼怒、阿武隈。

川内型三艘：川内、神通、那珂。

也就是说，神通是五千五百吨级轻巡之中舰龄最新、因此也是性能威力最强大的舰。在其配备的七门一百四十毫米口径单装主炮之中，一、二号炮位于前甲板呈背靠背的纵向排列、三、四号炮布置在舰桥两舷、五号炮布置在后桅的前部、六、七号炮布置在后桅后部。采用这样的火力布局，在追击敌人时可以让四门一百四十毫米主炮同时开火，在侧向接敌时则可以同时使用六门，在双联装主炮还没有出现的当时，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设计。

鱼雷发射管则是在两舷位于一、二号烟囱之间和四号烟囱之后的位置上，各装备一具双联装六百一十毫米口径鱼雷发射管。也就是说单舷装备两具发射管，一次可以同时齐射四枚鱼雷。这个鱼雷呢，最初在球磨型上装备的是五百三十三毫米口径的，自长良型开始已逐步升级为六百一十毫米口径的新型鱼雷。

旧日本海军球磨型5500吨级轻巡洋舰

前主桅为三脚桅。在其上方布置有射击指挥所，像战列舰一样在高处同时控制七门主炮的射击。在舰桥的下方还建有专门用于收纳飞机（水上侦察机）的机库，有意思的是，当时需要将飞机的机翼和螺旋桨都拆卸下来分解为零部件才能装入这个机库。这个机库后来经过改装在上方加装了弹射器，飞机直接在弹射器上停放，然后这个地方就没有用处了，里面堆放的都是各式杂物。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登上该型舰服役的。

那个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昭和一零年代，弹射器已经安装上了，安在舰桥上的四点五米测距仪看起来像女人头上扎的簪子一样，十三毫米口径的联装高射机枪也已经装备上了。锅炉也已经从重油/煤炭混烧炉更换为重油专烧炉，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该舰是在大正中期设计建造的，当时主要考虑到了国家的经济负担问题，所以决定在高速航行时使用重油，在平时经济航速下烧煤炭，以节约成本。

然而，进入昭和年代以后，随着亚洲局势的逐渐紧张，考虑经济成本的话已经没人提了。尽一切可能提升战斗力变得更为重要。不光是锅炉，随着氧气鱼雷的登场，老式鱼雷发射管也尽数都被拆除，换上了两具新型的九二式四联装发射管。虽然单舷侧四枚鱼雷的发射数量同以前相比并没有变化，但鱼雷的威力完全不一样有质的飞跃。

神通所属的川内型 与其他5500吨级轻巡相比主要的识别特点是拥有4根烟囱

不过，该型舰有一个共同的烦恼，就是震动。我们知道第二士官室位于舰的舰尾，当航行速度一旦提升至第二、第三战斗速度时，在这里待着那简直就像是冻得上牙打下牙一样，全身都跟着一起哆嗦。吃饭时候的场面，也相当搞笑，味增汤里面就像是有活物一样不断汤汁飞溅。与此同时，手里端着的米饭也跟着一起往外蹦。当时社会上很流行一种被叫做“查尔斯顿”的节奏很明快的舞蹈，我们互相之间一旦拍手叫好取笑对方说“呀、你跳的真不错”，就会遭到室内管事老大哥（第二士官内资历最深者、通常由资深中尉担任）的怒骂—

“青年军官在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的。你小子，身上还沾染着社会上的习气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