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席卷整个南亚次大陆的能源危机之中,巴基斯坦的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
这个4月刚刚经历过一轮政治动荡的国家,到6月已经无法维持正常社会生活:六月初,巴基斯坦宣布将其公共部门原有的六天工作制削减到五天,首都伊斯兰堡在晚上10点以后禁止婚礼,多个地区路灯隔一天一开,南部城市卡拉奇首先宣布城内店铺在晚上9点以后禁止营业,几天后,伊斯兰堡和旁遮普邦也发布了同样内容的禁令——这些新规定的出台原因很简单,一切为了省电。
除了电,其他生活物资也在不断告急。6月14日,巴基斯坦规划和发展部长阿赫桑·伊克巴尔开始公开呼吁民众“每天少喝一两杯茶”,政府官员和公务员的燃料配额被削减40%,全面禁止政府官员和部长进行“不必要的”出国访问——这是为了降低进口额以节省外汇。截至这个六月,巴基斯坦外汇储备已不足90亿美元,仅够勉强支撑45天,而茶叶和汽油都是巴基斯坦的大宗进口货物,茶叶一项中巴基斯坦的年进口量甚至高于美国,居全球第一。
扎紧裤腰带过日子,已经成为今天巴基斯坦的现实写照。
当运气船驶向欧洲
巴基斯坦的电力短缺并非新鲜事,在这里,每年5月至7月的夏季是传统用电高峰,由于电力供应一直不足,期间发生“拉闸限电”并不稀奇。
但在2022年,已被各方习以为常的短缺出现了脱轨迹象。
事情最初开始于去年年底。2021年11月,两家国际能源巨头Gunvor和Eni在几天内相继通知巴基斯坦,它们将无法完成分别原定于11月19-20日和26-27日的两次液化天然气交付。巴基斯坦能源部当时有官员对媒体表示,这两次违约行为与国际市场飙升的天然气价格有直接关系,巴基斯坦《新闻报》在12月20日引述这位官员的话说,这两家公司是宁愿按照合同支付货物期限价值的30%作为罚款,也不打算向巴基斯坦补交液化气。
一条液化气运输船 / 网络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12月底,Gunvor再次预告了1月10日的拒绝交付。
由于担忧地缘风险、需求扩大以及全球性的通胀,欧洲天然气价格在2021年下半年发生了一轮令人瞩目的急剧上涨,俄罗斯亚马尔天然气管道在2021年10月30日至11月4日发生了超过五天的返流,期间不再向德国输送天然气,此事一度导致欧洲基准天然气期货价格上涨23%;这也仅仅是个开始,12月18日,德国天然气运营商报告了亚马尔管道的又一次返流,致使12月21日欧洲天然气一月期货价格一度突破2100美元关口,并在这之后居高不下,再未真正下跌。
Gunvor和Eni都与巴基斯坦有长期天然气合同,按合同约定,两家公司将分别以布伦特原油价格的11.6247%和11.95%的价格每月向巴基斯坦供应一定数量的天然气,但在巴基斯坦能源部看来,一路飙高的国际气价已经导致国际能源公司宁愿以违约为代价,也不想损失眼前利益。
2021年12月22日,英国《金融时报》曾报道称,由于欧洲气价飙升,12月亚洲天然气收购价已遭欧洲气价“倒挂”,且价差达到了有记录以来最高,导致一些原本去往亚洲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已经改变航向,转向欧洲。
即使在当时,巴基斯坦也已经看到了国内能源危机的苗头:地方政府在12月15日宣布切断对旁遮普邦出口工业的天然气供应,在这之前,该邦非出口行业已经无法获得天然气,与之同时,为了弥补断供带来的能源缺口,巴基斯坦政府也不得不向市场发出招标书,以更高价格求购现货液化气。
直到这里,噩梦才刚刚开始:欧洲的能源形势在1月以后断崖式恶化,对国际市场的挤压效应还在进一步增强。3月,Gunvor再次通知巴基斯坦能源部,该公司将无法完成原定于4月15日、5月14日、6月4日和6月9日的四批液化天然气的交付,Eni也不甘人后,直接告知巴基斯坦3月的货物都将无法交付。
Gunvor厂区之一 / 网络
尽管遭受巴基斯坦政府的“违约”指控,但两家能源公司均拒绝承认己方违约,Gunvor公司发言人坚持表示,公司没有违反向巴基斯坦的供气义务,但以保密协议为由拒绝讨论事件具体细节,Eni则使用“第三方供应商因不明原因未履行其义务”的理由来解释己方的行为,和Gunvor一样,Eni没有透露“第三方供应商”的身份。
到6月底,巴基斯坦能源部对外透露称,该国已经有11批进口液化气遭到拒绝交付,导致两家使用液化气的发电厂被迫关闭。为此,该国不得不发起更多的招标工作,试图在已经十分紧张的市场上“拦截”液化气现货,但事实证明这并不容易,卡塔尔能源公司为7月30-31日的一批货物开出了39.80美元/百万英热单位的价格,这是国际市场有史以来的最高价,巴基斯坦既难以承受,又无法轻易拒绝——它为7月进口液化气发布的其他三次招标甚至无人问津。
能源危机与气候阴影
巴基斯坦用来发电的能源来源多样,煤炭、水力、液化气、核电和燃料油均在总量中占有相当比例,但在这个夏天,除了买不到的液化气,巴基斯坦还必须面对其他问题。
名单上的第一位是煤炭——此前南非是巴基斯坦进口煤炭的首选,超过70%的进口煤来自南非,然而自去年南非陷入政治动荡开始,其出口煤炭总量开始锐减,而作为传统化石能源,在自去年下半年开始的剧烈涨价潮当中,煤炭也没能幸免:国际煤炭价格至6月20日同比增长已达295%,南非5500净热值煤炭在今年1月4日价格为107.45美元,至4月20日已达275.45美元,涨幅高达156%。
来自邻国阿富汗的煤炭填补了一部分空缺,但无法替代所有;欧洲人同样在扫荡煤炭市场,这给巴基斯坦寻找进口替代的努力增加了更多难度。
液化气和煤炭的短缺导致更多行业将目光转向燃料油(也即重油),问题在于,燃料油发电在巴基斯坦所有可选的发电选项中已属相对较贵。截至今年5月,巴基斯坦全国发电成本较之去年同期已经上涨131%,其中煤炭成本上涨130%,天然气成本上涨169%,燃料油成本上涨135%,已经超过原本最为昂贵的高速柴油,成为各种发电方式中成本最高的一种。
重新回归化石能源对于环境已经十分脆弱的巴基斯坦来说或许正与饮鸩止渴无异,但如今的巴国已经没有余地去考虑它了。
巴基斯坦各发电方式成本同比对比(2021年5月与2022年5月对比)/ Propakistani
与此同时,气候变化正再一次提示人们它的存在。
今年南亚的高温来得比传统夏季更早,整个地区几乎没有春天,巴国政府早在3月中旬就开始发布高温预警,4月,有部分地区气温一直处于摄氏40度以上,一些地区甚至达到了45度。由于高温和干旱,巴基斯坦全国水库都遭遇低水位,数个关键水坝水位低至临界值,紧接着到来的则是一系列地质和气候灾害:5月,Shisper冰川湖破裂,洪水吞噬了大片房屋和至少两座发电厂,一周后,俾路支省又爆发了大面积山火。
异常高温一方面进一步刺激了用电需求,导致越来越多用不起电的巴基斯坦人对于自身处境的感知更为强烈,另一方面又严重影响了水电产能。2022年4月,巴基斯坦水电发电量下降7%,本就严峻的电力供应形势雪上加霜,对于进口燃料需求的进一步增长,又不可避免地拖垮了外汇储备。
卡拉奇一家市场研究机构称,由于运营成本过高,政府支付不及时和其他不可抗力因素,当前巴基斯坦全国发电量约21吉瓦,但总需求却达到约28吉瓦,缺口比例高达四分之一,这种局面使得每日超过10小时的限电成为常态——在部分农村地区,限电甚至可能高达15-16小时/天。
危机远未到头
今年3-4月间,巴基斯坦刚刚经历了一次政治动荡,原总理伊姆兰·汗遭议会不信任案弹劾下台,而当时反对派发动攻击的理由正是国家已经陷入经济危机。但很显然,巴基斯坦的经济问题并非弹劾总理以及提前大选所能解决,它们中的大多数甚至不是巴基斯坦政府所能独立解决。新总理谢里夫上台的一个多月里,围绕着这个南亚国家的多重危机都在进一步恶化。
谢里夫政府正在与多方进行纾困谈判,希望通过获得国际贷款来解救燃眉之急,尽管即使现在,它也背负着堪称天文数字的未偿还外债。
而民众的生活正在多重危机的夹击中变得日益艰难,此时此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酿成网络上的一场舆论风暴——规划和发展部长阿赫桑·伊克巴尔那句关于放弃茶叶的“建议”一出,即遭到巴基斯坦网友们的激烈反击,很多人担心,如果今天“割让”了对茶叶的需求,明天就会是粮食:“我们无法解决经济问题,但可以建议人民,少吃小麦和食用油,以便减少进口需求。”一位ID叫做Nasir的网友在巴基斯坦《黎明报》的留言区说。
“我想你也忘记了一些东西,”另一位网友回复他,“比如从现在开始吃树叶,以节省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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