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前香港回归 凤凰卫视60小时播不停

25年前香港回归 凤凰卫视60小时播不停

吴小莉、窦文涛在摄影棚里做马拉松式的主持工作

吴小莉、窦文涛在摄影棚里做马拉松式的主持工作

(本文节选自《凤凰卫视这些年》,作者张林。)

60小时播不停

1

香港回归那天,大雨如注。

苍天把攒了百年的爱恨倾注下来,电光闪闪,像火苗点燃人们心中复杂的感受。每个经历了这一事件的人都对这场大雨进行了自己的解读。

英国人的不舍不甘,中国人的悲欣交集。

香港是西方文化登陆中国的桥头堡,是锈迹斑斑的国门被强行撞开的铁证,也明示了一种文化腐败到极点时新的生机就会孕育而生。

多年之前,一个法国教授说过,一个民族不够老,不会懂得吃臭。而臭里面却是文化的另一种期待。当最腐烂的东西也必须吞下去的时候,当生命最底层、最本质的东西被撞出火烙般的永不消退的印痕时,距离璀璨的发生已不遥远。

一百年前我眼睁睁地看你离去

一百年后我期待着你回到我这里

沧海变桑田,抹不去我对你的思念

一次次呼唤你,我的1997年……

中国人清越的歌声在雨帘中穿行。

而英国人奏响的是降旗的国歌《天佑女王》。

两种不同的乐曲,让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心中打翻了五味瓶。

中英两国在回归的细节上一直在反复谈判,时间精确到秒。

比如,英方表示英国的国旗将在7月1日零时0分0秒降下,至于中方国旗何时升起,英方不作评论。经中方多轮交涉,最后英方同意在30日11时59分59秒将英国国旗降下,而留给中国的这一秒钟甚至连军乐指挥的指挥棒抬起来都不够。中国代表说:“香港已经被你们占领了150多年!现在我要的只是两秒钟,你却这样无理相拒。”最终,英国人亮出底牌:英国的旗帜可以在6月30日11时59分58秒降下,甚至还可以提前。但中方必须保证,中国国旗一定要在7月1日0时0分0秒升起,绝不能提前。中国表示同意。

无数的讨论争锋,中英直到6月27日才最终敲定一个关键细节:作为中国政府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的象征,解放军驻港部队应在7月1日0时进驻营区执行防务任务,其先头部队共505名军事人员和39台车辆,于6月30日晚9时进入香港。其中进驻查尔斯亲王军营的人员,将于30日午夜前后参加一个简单、得体的交接仪式。

此时距离凤凰卫视的现场直播只有三天了。他们的直播程序一直定不下来。

如果说飞越黄河时,CCTV像只大鸟一直用翅膀护持着凤凰这只毛茸茸的丑小鸭,那么,仅仅一个月后,他们在香港见面时,已经是各自独立战斗的生命体。

CCTV作为国家电视台,要独立完成它的世纪之战。

凤凰卫视作为一个“城市青年台”,根本不在世界媒体的视野之内。

凤凰内部的忐忑和不安是可以想见的。

心里没底呀!

特别是生着英俊小生模样的潘红星更是圆睁着一双眼睛,忧心如捣。当年4月底,一次北京集训,当他把香港回归策划的任务交给广院才子、刚加入凤凰不久的程鹤麟时,程某人居然问,“添马舰”是只什么级别的军舰,属于我军还是英军?更让潘红星感到胆战心惊的是,在那次集训策划会上,除了他本人之外,竟没有人对香港回归报道提出一星半点建议。

不过潘红星返回香港时,脸上已是笑眯眯。因为王纪言宣布,在北京成立香港回归报道工作领导小组。王纪言用充满理论色彩和诗情画意的语言阐述了回归直播的意义:“这是本世纪最后一件重大历史事件。7月1日凌晨,在香港这块弹丸之地,将发生一场媒体间的世界大战,全球6000名记者,将在那里做本世纪最后一次重量级、面对面的较量。”

4月底的时候,报名参加香港回归报道的记者是6000人,而到了6月底,到港记者超过8000人,的确有“世界大战”的味道。

北京广院电视学院副院长钟大年教授奉老领导王纪言之命应邀前来支援,他冷静地分析了凤凰卫视面临的局面,“九七香港回归,是传媒难得的机会,但对于凤凰卫视这个才诞生15个月的

电视台来说﹐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干好了,观众最多认为你尽到了责任;干得不好,观众不会因为你是个年轻的电视台而原谅你。

“直播是一个电视台最基本的功夫之一,几乎每一个传播系的学生都会背诵直播的程序与方法,这是他们必学的技能。

“但是,你不要因此以为直播会变得简单。直播最检验电视台的专业能力,同时对主持人的要求极高。直播一旦开始,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丝丝相扣的环节一旦发生了最微小的变异,那后面的程序即刻被全部打乱,乱到能要人的命。好些资深的电视人应付日常节目时吆五喝六跟个大爷似的,一碰上直播,立刻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直播搞得好显不出本事,基本功罢了。搞不好就难看了,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2

凤凰独立作战的首次直播是一次晋级式的大考。是高手还是菜鸟,一战见分晓。

直播是技术,更是视野。

技术不能掉链子,这一点刘长乐有自信。香港传媒业的专业化程度是一流的,他从国内带来的专家也是一流的,关键是要反复合练,熟悉程序。

而视野则是由知识、观念、思想、境界共同构成的,媒体与媒体的较力,主要比的是视野、是观念。

刘长乐告诉员工,这次媒体“世界大战”要打好,关键是要立足香港,放眼世界。什么叫放眼世界?就是国际视野,全盘呈现各种观点和各种不同的心情与表情。这是一个媒体最显功力的地方。

说到容易做到难。

为了保险起见,刘长乐请老前辈沈纪出山,担任总策划。

查沈纪其人,60余岁,自称老汉,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说起话来铿锵作响,办起事来麻利中带着点急躁。这位资深的新闻工作者,曾任CCTV的副台长,1997年春天加盟凤凰卫视,被委以节目总监。但是沈先生初来乍到时,几乎处于半雪藏状态,在人人忙得四脚朝天之时,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却只起一种咨询作用,让人生出不少疑惑。到了香港回归报道小组成立,宣布沈先生领衔担纲,人们这才明白管理层的用心。

现在轮到北京方面的企划人员头痛了。刚刚弄明白“添马舰”是什么意思的程鹤麟日坐愁城,夜不能寐——换谁都一样,7月1日眼见着一天天逼近,但是官方公布的一系列庆典活动安排等资料,都还只是一个大体的轮廓。这就使以分秒计时的策划人员有点无从下手。

况且,那时他还不怎么会使用电脑打字,一会儿拼音一会儿五笔,实在业余,把凤凰卫视打成“奉还卫视”,把五星酒店打成“王星洒店”,这都还能意会,但是把电视台打成“电视船”,就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沈纪这种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的老领导,此一时彼一时,只能摇头叹气无奈地读下去。

5月1日是国际劳动节,加上周末双休日,全中国劳动人民放假三天,但沈纪这老头儿好狠,不尊重《劳动法》,命令策划组连干几个通宵,拿出了一份方案。方案建议,中文台直播香港回归报道从6月30日12时至7月2日24时,一共进行60小时的直播报道。总片名——“九七香港回归世纪报道”。

这个直播时间比CCTV的直播时间少12个小时,有小兄弟不逞能的意思。

沈纪提出了报道原则:“大事不漏,扬长避短,拾遗补缺;用公共信号,做自己文章,着凤凰色彩。”

这个原则很重要,也很聪明。CCTV偏重于报道中方情况,BBC、CNN等西方媒体偏重报道英方情况,香港的几家媒体共同组成联合转播体,向世界媒体提供公共信号。

凤凰除了使用自己的信号外,也会使用上述媒体的信号,不管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不管是对立的还是友善的,无成见无门派,只要你武功一流,都可以拿来使用,从而最大限度地丰富凤凰的画面。

5月18日,距离香港回归仅剩44天。而对于凤凰卫视来说,迫在眉睫的还不是44天后香港回归的报道﹐而是14天后柯受良驾驶汽车飞越黄河的直播。两件大事是由同一套人马来做的,并且所有的人还都担负着每天日常节目的制作。在凤凰卫视,你必须有至少三套脑子﹐同时分别想着不同的事。

那天深圳的天气格外闷热﹐站在没有冷气的户外﹐就像站在桑拿浴室的入口处。刘长乐将凤凰节目企划制作、广告经营、行政后勤及财务等各路兵马召集到深圳,讨论回归报道方案。看着大家一脸严肃,他笑着说,战略筹划变为战役推进了,有人坐不安稳了。

那天主要讨论了怎么制作“罐头”。

香港电视人把先期制作的节目称为“罐头”,谓其具有先行储备,随时可供播出的特点。

“罐头”总量为15个小时。京港两地同事分工,各负责制作一部分。

“罐头”的承制人是程国华、伍淑娴、程鹤麟、王新生等人。他们分别是《相聚凤凰台》《时事直通车》等节目的主编。

凤凰卫视这批业务精英的身份很难定位,凤凰的组织人事结构不是金字塔形,而是菱形,像一颗大橄榄。如果你把管理层比作统帅部,那么,温港成(中文台副台长,特点是光头特别亮)、邱伟华(中文台副台长,特点是说普通话别人基本不懂)、程国华﹑伍淑娴这样的监制、主编就是将军了。可是﹐将军之下,士兵不多。有时你会感到凤凰卫视“满天将军一把兵”。这就造成了一个绝对定理﹕士兵不够将军顶。于是,每位将军都得这么操练——拿一把令箭﹐先把自己定位成将军﹐制订作战方案、部署战略战术﹐然后又把自己定位成士兵﹐自己向自己发出一道道命令﹐然后一次次接受命令,“Yes,Sir!”跑步前进﹐卧倒,射击……这些“将军”们,往往身兼创意、撰稿、编辑、剪辑,有时还得播音解说。

大陆有句口号: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意思是横竖不要命。现在凤凰的大陆员工开始把这种干活方式传染给香港同事。

3

6月29日一早,所有台前幕后工作人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行脚本流程的纸上演练。刘长乐到场为所有人打气。每次凤凰有大任务,他总是要找机会出现在大家面前,打个招呼,面授机宜,让大家激情出战。

那天晚上,没有人下班。

22点30分,吴小莉主持《时事直通车》下来,凤凰开始了直播彩排。

吴小莉和窦文涛是节目的总主持,坐镇位于红磡的凤凰卫视摄影棚。

“这60小时,主持人很重要。整体风格定位:活泼、跳跃、轻松、幽默。”刘长乐告诉她。

“如何呈现?”她问。

谁也没试过。

王纪言很有把握地说:“只要把60小时的前半个小时走顺了,后面就顺了!”

小莉要在6月30日中午12点整,说第一句开场白。

彩排倒数5、4、3、2、1时,她喃喃说道:“We will be great.”(我们将是最棒的。)刘长乐觉得她已经找到了感觉,并想把这种感觉传递给窦文涛,让他别太紧张。

6月30日,凤凰卫视兵分多路,前往各自负责的地域待命。

刘长乐和王纪言坐镇指挥部,调度各路兵马。

每有大事发生,刘长乐往直播间一站,浑身的血流就会加快,激情会使许多灵光一现的想法奔涌而来。

刘长乐总结过当记者的四种人:一是会提问写稿好的;二是会提问但写稿一般的;三是不会提问但稿写得好的;四是提问写稿都不行的(最后一种记者趁早干别的去吧)。他喜欢那种一听到有大事就兴奋得脚底板上安弹簧、一蹦三丈高的记者。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种人。

凤凰直播兵马兵分11路。

吴小莉、窦文涛在大本营直播。

许戈辉和卜邦贻在会展中心演播室充当前锋。

曹樱在会展中心三号会堂直击。

陈鲁豫在江泽民等领导人下榻的九龙红磡海逸酒店待命。

曾瀞漪在查尔斯、彭定康等英国领导人登船离港之地“添马舰”坚守。

李辉在维多利亚港码头报道。

解放军入关之地落马洲、港督府和驻港部队营地均有凤凰记者。

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就是凤凰总部海滨广场楼顶的一个点,由刘长乐亲自蹲守。

江泽民和夫人来香港入住的是海逸酒店,这个酒店与凤凰总部所在楼是连体大楼,从海滨广场楼顶可以拍到江泽民的活动。刘长乐在海逸酒店预订了一个房间,这使他有可能用随身携带的小DV摄像机拍下高层领导人的独家画面。

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凤凰也有一路记者。

6月30日11点50分,导播催着进场,红色西装配明黄色丝巾的吴小莉坐进主摄影棚。

“凤凰卫视世纪报道,60小时播不停,您好,我是吴小莉……”

手执话筒的窦文涛跑进画面,“60小时后面的精彩内容太多了”,他边跑边说,与小莉击掌,坐下播报。他穿的是红西装白T恤。

这大约就是他们当时追求的活泼。

直播开始时,还算井然有序。

很快到了广告时间,王纪言跑进摄影棚打气:“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基本上你们总主持的身份已经确认,继续调动各现场主持人的气氛和情绪。”

16点45分,现场正在进行末代港督彭定康告别港督府的仪式,耳机突然传来指令:“中国政府代表团专机降落启德机场,我们要加入这个画面,小莉、文涛做点解释。”

3分钟后,耳机再度传来指令:“等待时间太长,我们再切回你们,到告别仪式现场。”这是第一个没法事前预料、没法按照节目脚本流程走的情况。

预料之中的意外发生了,所有的时间和脚本都乱了,下面要播什么?现场指挥和导播们边商量边决定,哪个预先做好的“罐头”长度适合,先放上再说。同时又做好随时切换到各重要场景的准备。吴小莉和窦文涛嘴里说着临时现编的词,耳里还要听着导播随时更换的最新指示:“小莉、文涛,我们收到‘添马舰’的讯号,下面别去真心快乐MTV,先到‘添马舰’。”

天安门广场现场收到了,转现场!

最后一刻得知江泽民主席不走原定陆路而改乘飞机提前到港,转现场!

董建华记者会直播急需主持人用普通话即时传译,转现场!

天降大雨导致花车大巡游临时取消……

凡此种种,都要快速应变。吴小莉和窦文涛看似沉着,内心却在“抽筋”。耳机里不时传来相隔几秒就截然相反的导播指令,一会儿要你多说话,拖长到3分钟,马上又要你立刻住口。“不行,孟广美那边的信号还过不来,先到万众同心大汇演。”

6月30日晚9时前,其他主持人来接班,连续在主播台坐了几个小时的窦文涛正准备去洗手间,忽听有人到处叫他,原来是收到解放军驻港部队先遣队进驻香港的信号,临时调他进行即时旁述报道。

窦文涛一脚刚踏进演播室,驻港部队画面已经播出,他只有边看电视边解说,一口气说了将近40分钟,直说到最后一辆军车都驶入香港境内。

没有人告诉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全凭着内心的指引。好在在此之前,窦文涛曾两度进入军营采访驻港解放军,加上直播前夜临阵磨枪,读完了一尺厚的报刊资料。所以,窦文涛能在“危难之际”喋喋不休。

整个直播过程瞬息万变、跌宕起伏,事先预计的程序与现实发生的情况常有冲突,刘长乐一边遥控指挥,一边坚守着他的另一职责:在海逸酒店拍摄江泽民、卓琳等高级别中国官员出现的场景。现场是不许拍摄的,他事先准备了小DV机,目标小,不易发现,终于幸运地拍到了江泽民等人出发前往会展中心的独家画面。

7月1日凌晨,等到窦文涛下班时已是3点多,而5点多又要准备直播解放军主力部队6时抵港。窦文涛又匆忙去浏览相关资料,等到看完最后一页时,抬手一看表,已是4点多,只好在公司化妆间地毯上睡一小时,用主持人服装柜里的衣服做枕被,花花绿绿盖了一身。

吴小莉就比他懂生活,悄悄地把家中睡垫、闹钟、棉被带到公司,一有空当,就马上躺下假寐,效果颇佳。一位同事奇怪地问,我睡觉前看到你,睡醒了,怎么还看到你,精神这么好哇!只不过,由于直播60小时,带妆时间48小时,导致皮肤严重过敏,“妆都不成妆了”,小莉撇嘴。文涛笑她:“整个就是出土文物,斑驳的青铜器。”

4

1997年7月1日凌晨,大雨继续从天上浇下。凤凰记者曾瀞漪和摄像师站在“添马舰”边临时搭建的一个三层楼高的记者平台上,浑身湿透。

就在香港特首董建华等一干港府官员,向中国中央政府宣誓就职的时候,刚刚从香港会展中心出来的末代港督彭定康与家人一起,陪同查尔斯王子来到“添马舰”码头。

此前,在傍晚6时15分,“添马舰”东面举行了象征英国管制结束的告别仪式,最后一任港督彭定康向前来送别的好友、幕僚和市民发表了告别演说。彭定康显得有点语无伦次:“对全香港来说,今天是值得庆贺而不是叫人伤感的日子。然而某些人也许多少有点感触。任何惜别的场合,都难免引起离愁别绪。容我稍后再细说。历史不单是一连串的年月日。历史不仅是我们记忆所及的日子,还有那些日子前后发生的事情……过去五年,能够与你们共同生活在这片美好的家园,并且能够为你们的将来尽一点力,实在是我毕生的莫大荣幸。如今,香港会由香港人管治,那是你们得到的承诺,也是一个不容改变的进程。”

彭定康1992年7月出任第28任末代港督时,自嘲说,殖民地的总督就像是苏门答腊的犀牛,佛罗里达的海牛,都是濒临绝种的动物。欧洲19世纪帝国的余晖已落,对英国来说,末代总督的号角余音已在各大陆及海洋上回荡。而英国一家报馆的主编告诉他,有朝一日你离开香港时,搭乘皇家游艇或从总督府宴客厅屋顶搭乘直升机离去的概率,大约各是一半。因为“什么结局都可能出现——从经济的全面崩溃到都市暴动,从民众大举出走到资金争相外流,从社会脱序到街头出现流血场面”。

可惜,这些上层英国人预期中的动乱没有发生。

雨越下越大。

轮到查尔斯王子讲话了。

查尔斯事后说:“聆听彭定康甚令人动容的演说,我喉咙哽咽,听罢随即奏起的《义勇军进行曲》,更加激动哀伤……当我走到演讲桌前的一刻,暴雨随即猛降。我看着手上湿淋淋、黏作一团的数页讲稿,尝试辨认文中的内容。我生平从未试过在‘水中’发表演说,这是首次。事实上,没有人听到我说了些什么,因为大雨打在雨伞上的声音太吵了。”

听清了,查尔斯王子说的是:“英国国旗就要降下,中国国旗将飘扬在香港上空。150多年的英国管制即将结束。”

7月1日0时40分,刚刚参加了交接仪式的查尔斯王子和彭定康及其家人登上“不列颠尼亚”号的甲板。在回首挥别时,他们表情哀伤,而彭定康的女儿眼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泪水。

凤凰卫视对整个过程的报道详尽而周全。特别是彭定康女儿泪眼回望的镜头,让不少人动容:一段沧桑历史的开始,是一个叫爱德华·贝尔彻的英国舰长在港岛升起了英国国旗;一段沧桑历史的结束,竟是一个英国花季少女用泪水表达的离愁。

现场的曾瀞漪也掉泪了。不是同情,也不是忧伤,而是对对手的尊重,是人性的共鸣。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悲欣交集。

CCTV没有直播查尔斯王子等人登船离去的全过程。在众人拥抱握别时,他们的主持人发表了一段《香港的明天会更好》的评论,结束了直播。

6月30日下午,彭定康一家告别白墙蓝瓦的总督府,这是直播的重头戏。CCTV的直播较少给出同期声,主要由站在高处的一个评论员伴随画面评论。他说:“彭定康将最后也是永远地离开了,在同一时钟上,中英两国向不同的两极迈进。英国的殖民统治正在向终点一步步迈进,而中国大步走向新的起点。”

根据惯例,港督卸任时,会乘坐轿车在总督府前的行车路绕圈三周,表示将来会重临旧地,但彭定康的坐驾只绕圈两周便离开了。CCTV评论员说:“彭定康上车了,但他并没有走,车子围着港督府转了一圈儿,又转了一圈儿,但每个人都知道,历史的车轮并不会在原地转圈儿……彭定康带着刚刚降下的国旗,收拾好行李,离开了港督府,而我身后,紫荆花正在开放。”

CCTV评论员的评论犀利辛辣,豪情满怀,语调铿锵,使人想起毛泽东的名篇《别了,司徒雷登》。

而凤凰卫视的直播,大半时间都给出了同期声,让仪式的庄严与隆重反衬了总督府最后一位主人的落寞心境。特别是当彭定康拭去脸上的雨水或泪水的时候,当他手捧降下的总督旗帜低下头颅时,人们对昔日老大帝国的没落与无奈感同身受。主持人许戈辉声调平和,她说:“彭定康上车了,车子围着港督府绕了一圈,其实这是每一位港督离任时候的惯例,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港督再也没有继任者了。”

最后的车窗上,印着彭定康告别的手臂。

5

凤凰卫视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这个媒体今后将会使用一种客观、独立的播报方法。对于那位一百个不愿意香港回归、人为设了不少障碍的彭总督没有讥讽、评判,只是平实客观地讲述事实,转犀利为平和,化违缘为道用。

巴尔扎克在他的得意之作《高老头》中,描写了出身名门的巴黎社交皇后鲍赛昂子爵夫人因没有了金钱,被迫退出巴黎上流社会的情景。巴尔扎克竭力用生花之笔描写“皇后”离开时的优雅身影与奢华的车马,抒发他对贵族夫人的向往与留恋。但是后人感受到的,却是一曲没落贵族的无尽挽歌。

描写越是奢华,结局越是苍凉。

只有亲眼见了落寞与悲伤,才能更真切地体味历史的重量。

这是一个美学问题。

直播不仅仅表达的是政治态度,也许更考验人的审美能力。

即将接近7月2日0点,“少眠少休”的凤凰编导们也开始进入疯狂状态,只是不知是狂喜、狂欢,还是狂累?

随着吴小莉和窦文涛在节目中最后一次击掌,60小时直播“大功告成”。

那时他们真是年轻,丢开麦克风,跑着到各个房间去与幕后的工作伙伴拥抱、欢呼、冲着镜头扮鬼脸。

大家都饿了,刘长乐掏钱让司机去给大家买夜宵。可惜大雨之中的香港已经没几家饭店开门了,只买回了普通的叉烧饭、冰镇啤酒,外加一桌子塑料盒饭、一摞纸杯。他们只能以高调的姿态举起纸杯相庆,纸杯相碰,响声稀松平常,但在这些人听来,却如天籁般动人。

吃罢喝罢,大家都想赶快回家“洗洗睡了”的时候,吴小莉竟然冲着刘长乐问了一嗓子:“老板,我们下一个重要的案子是什么?”

刘长乐说:“我们仍是小米加步枪!”

这是什么意思呢?台湾来的小莉显然没有听太懂。但是作为从中央电台出来的记者,面对这场媒体世界大战,刘长乐看到了凤凰距离自己的梦想还有十万八千里。

凤凰是弱小的,但梦想是伟大的。

刘长乐喜爱法国戴高乐将军充满激情的话:“是的,一个伟大的国家,为了自己和世界的未来必须继续保持伟大。但是,如果它的儿女都舍弃了它,它怎样继续保持伟大呢?如果它的战士不是它的荣誉的象征、勇敢的泉源、希望的中心,它将怎样再建立它的统一、恢复它的伟大光彩呢?”

“……我们将追随那些从它的历史开始以来为它服务的人,以及在它永久的未来中为它服务的先驱者,用庇古的话简单地对祖国说,母亲,看看你的那些战斗得那样艰苦的儿子们。”

6

隔日,是庆功宴。吴小莉说:“我想我如此迷恋电视工作,除了自己的表现欲外,更重要的是电视是一个群体创作,在最辛苦难挨的时候,你都不会是一个人孤单地面对,一定会有一群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陪伴着你,而这种历经大事之后的‘革命情感’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培养。感谢凤凰卫视给我一个没有呈现方式框架、信任我言论尺度的表演空间,让我能如此放松、如此自如地带着观众参加这场历史盛事。”

这是典型的台湾叙事法。

参与香港回归报道的北京广院教授钟大年从理论的角度总结了一段话:“凤凰比较出彩的地方,一是博采众长,画面丰富。不仅有自己的画面,还大量采用CCTV、香港无线、亚视、英国BBC的画面,谁的画面好就用谁的。二是独家画面,胜人一筹。比如江泽民、卓琳在海逸酒店里的镜头,是刘老板用小DV拍的,与官方的图像感觉不一样。彭定康和妻子、女儿在‘添马舰’上船时,其女儿伤感的眼泪和她回头招手的表情,给人印象比较深。三是平民角度,自由发挥。内地电视台的记者和主持人说什么,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说完以后就冷场,经常大段地沉默,而凤凰的主持人就比较放松,可以在大的框架下自由发挥,老百姓觉得亲切。四是人员较少,指挥灵活。不过问题也很多,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现场指挥真是手忙脚乱,乱成一团。”

一点没错,蹲守会展中心码头的主持人李辉因为设备的原因,在第一次连线后就和总部失去了联系,虽然她与凤凰总部遥遥相望,可就是联系不上。他们一直守到7月1日凌晨4点多,看看实在不可能再有什么建树,只好撤了。

本来一切顺利,窦文涛非要狗尾续貂,60小时直播一完,他就回家休假了,回来第二天,公司举行一个仪式,向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代表赠送了一套回归节目的录像带,让他和吴小莉主持,结果当着好多香港记者的面,他冲着联络小组的双方代表深情地说:香港回归,中英联合联络小组也就完成了它光荣的使命,虽然机构解散了,但是我们还是非常怀念你们过去所做的工作……说到此处台下哄堂大笑——他哪知道人家根本没解散,回归后还要继续履行职能啊!

凤凰卫视就是这样,成为香港回归的见证者、参与者与记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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