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古代水利工程与21世纪初生态修复的实践

推荐语：承德避暑山庄通过引水、蓄水和节制工程，在干旱的塞北营造出近50万平方米的水域和迤逦的湖光山色。山庄水利设施亦为园林建筑，堪称古代园林水利的经典。20世纪80年代以后，避暑山庄热河源趋于枯涸，山庄诸湖水域严重萎缩，武烈河清坝失修，水环境全面蜕化。承德水利人以水生态修复、水利遗产保护为新时期水利的重点，通过迄今30多年持续努力，修复了山庄古代水利工程，重现了山庄形胜。推荐此文，并向作者致敬！——中国水利史研究会会长谭徐明

避暑山庄和外八庙

避暑山庄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古典皇家园林，1994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真山真水”“师法自然”“人水协调”是山庄水文化独有的特征。山庄依托独特的天赐山水条件，构建完善良好的水网体系，水环境体现了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生态理念。古人按照“鉴奢尚朴，宁拙舍巧”造园思想，并吸取中国古典园林和古典建筑艺术精粹，融皇家宫殿之肃穆、塞外草原之苍茫、江南水乡之旖旎于一体，从而打造出了兼具南秀北雄、包容和谐的山水园林特色，集中国古建筑、古园林艺术之大成的皇家园林。康熙皇帝曾有诗赞曰：“自有山川连北极，天然风景胜西湖。”

水系湖泊　师法自然藏曲有致

避暑山庄因山得名，因水而兴，园内溪流淙淙，泉水潺潺，湖面云蒸霞蔚。水孕育了璀璨的山庄文化，武烈河催生了山庄的水文化。滔滔武烈河绕避暑山庄东侧南流曲折入滦河。历史上的武烈河称“热河”，河畔植被丰茂葳蕤，热泉众多，河水丰沛而清澈，舟楫通行，但汛期洪水却暴涨暴落，泛滥成灾。因此在建园初始，为抵御洪水侵袭，以疏为主，依自然河势在武烈河右岸修筑了防洪工程——清坝。据《承德水利志》载：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始建“清坝”。清坝分南北两段：北段从上游狮子沟南至德汇门，双坝并行长约2.5公里，分为“里坝”和“外坝”两条，中间仅一路之隔，外坝临水，里坝上建宫墙；南段自德汇门至今承德大桥，长约1公里。清坝高6～7米，顶宽4.5～5米。在整体布局上，遵循“乘势利导、遇弯截角”的原则，随河势流向蜿蜒而设，使武烈河移至东侧山脚南流入滦河。清坝工程坚固厚重，气势雄伟磅礴，300余年历经无数次洪水冲刷而不溃，至今仍发挥着保护避暑山庄的重要作用。

热河城外河山图，《避暑山庄宫墙外引水水系探究》引(清)《承德府志·卷一》

清坝创建于19世纪中期，武烈河右岸，横拦在武烈河顶冲位置，是避暑山庄的防洪屏障，堪称古代防洪工程建筑之典范 董海良 摄

为保证避暑山庄生态用水，当年从武烈河狮子沟桥下游凹岸，修暖溜暄波（今名暖流暄波）水闸引水入庄，河水沿山脚轻吟浅唱而行，流经半月湖、内湖、如意湖、澄湖、上湖、下湖、镜湖、水心榭（八孔闸）、银湖、德汇门旁五孔闸，最后通过小热河又回归武烈河。整个引水工程长约3.5公里，沿途有大小水闸20余座。水心榭以上的如意湖、澄湖、上湖、下湖、镜湖自由相连，为同一个水平面。水心榭以下是银湖，出口为五孔闸，下游通过小热河入武烈河。镜湖为后续扩建的湖，向南增加一个出水口，名一孔闸，在五孔闸东北200米处，所出水流在五孔闸下并入小热河。水系工程规划上师法自然、藏曲有致，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成为山庄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水系根据地形、水脉、水势，因势利导，调控水流，使分水、泄洪、排涝相互依存，共为体系，保证了防洪、供水综合效益的充分发挥，达到了人、地、水三者高度统一。庞大而协调的水系结构，“霖小来源微”时河湖充盈、生态盎然，“涨时势颇浩”时而水行其道、河系安澜。

水心榭（八孔闸）：热河第一闸，承德避暑山庄关键水利设施，与生态环境和谐一体，堪称古代水利园林艺术工程的经典。原为宫墙上的出水闸，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热河行宫向东扩建，在原有水闸上面修建了这座水心榭　 海樵/图

生态水网　因势利导山水相映

承德的丹霞地貌千姿百态，森林繁茂，鸟兽群集，自然景观丰富。避暑山庄充分利用了这些自然景观，将武烈河湍急的“真水”引入庄内，营造了清流萦绕、烟波浩渺的水系湖泊。山庄总面积564万平方米，纳入山峦的面积达450万平方米，湖区面积达43万平方米。如此大气魄的真山真水的古典园林，“以人为之美入自然，符合自然而又超越自然”，其恢弘的皇家大气、厚重的历史文气、山水之韵的灵气和精雕细刻的秀气，令中国所有古典园林难以望其项背。

热河源水利系统——水利园林艺术工程的经典 承德避暑山庄官方微博/图

避暑山庄内道法自然梳理水系，形成湖泊、溪流、瀑布，并围绕水系巧妙布置了洲、岛、亭榭、殿堂、楼阁及水生植物，山水摇曳生姿，湖岸绿荫如盖，亭榭错落有致，洲岛百鸟鸣啭。整座园林宫苑一体，山水相依，山中有园，园中有山，处处有景，景景新奇，令人流连忘返。金山亭、石矶观鱼、水心榭、烟雨楼、如意洲、月色江声等众多景点，镜湖、银湖、下湖、上湖、澄湖、如意湖、内湖、长湖、半月湖的湖水，在其中承担了表达文化意境和构成观赏价值的重要因素。山庄内水系、湖泊岸边及临水建筑处处体现了亲水性和生态性的特点。滨湖、河边均为弯曲有致低矮的天然毛石堆砌的生态护岸，湖中布设了大量的洲、岛、亭榭，并以长堤、长桥相连，如芝径云堤连接环碧、如意洲、月色江声等三岛，形成古代神话“一池三山”的格局。再如长虹饮练、临芳墅、水心榭、文津阁等等，无不给人们提供了可通过视觉、听觉、触觉感受的心旷神怡。正如一首古诗中所描述的：“长虹横空饮碧练，青翠石壁吐泉源。水流无声云犹在，烟波致爽莺歌啭。”避暑山庄对原生态资源的利用与保护充分诠释了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理念，体现了古生态文明和“天人合一”的思想，是人类治理、保护、利用生态资源智慧的结晶。

疏渠筑坝　再现康乾盛世水景

避暑山庄长约5公里的古引水河渠和长达5公里的斑驳清坝，历经300多年，见证了清朝康乾盛世至今水文明、水文化的兴衰历史。山庄引水工程至清咸丰、同治年间，由于国事动荡，皇帝无暇北顾，疏于管理，造成河渠淤塞，失去了供水功能，山庄湖水只能靠自然降水补充，湖泊水量不足影响了景观效果。同时清坝也因年久失修，局部坝段出现沉降和裂缝，防洪隐患日益凸显。后又经过多年战乱和外敌入侵，山庄日益破败。新中国成立后，避暑山庄得到了充分重视和妥善保护。从1949年至1972年，国家共拨款169.5万元，用于维修复建。从1976年到2006年，国务院先后批准实施了3个《避暑山庄外八庙十年整修规划》，国家和地方政府相继投入大量专项资金，用于抢修和整修。“十二五”规划以来，中央财政投入专项资金6亿元，实施了避暑山庄及周围寺庙文化遗产保护工程。

保护和抢救古代水利工程，使其恢复历史原貌并发挥作用，既是避暑山庄生态用水和防洪安全的需要，也是挖掘避暑山庄文化内涵的需要。为了抢救山庄水系，来自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等单位的国内著名水利专家在承德调查研究长达3个月，开展模型试验，决策在镜湖外侧兴建当时承德市第一道橡胶坝（也是我国山区河流上最早建设的大型橡胶坝），并在湖区修建通往镜湖的倒虹吸，日供水3万多立方米，1988年开工，1989年建成。2002年4月，开始实施山庄引水入园恢复工程，2006年4月竣工通水。工程建设引水枢纽1处，铺设引水管道、开挖古水道3000多米，拆除非文物建筑2000余平方米，挖掘了半月湖、长湖、内湖，形成水面2.8万平方米。山庄引水故道修复前，湖泊用水靠天然降雨和地面径流补给，水量极不稳定，水位下降甚至干涸，山庄水系水环境、水生态受到极大影响。特别是1999年以来，连续8年为枯水年，武烈河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连年断流。2000年盛夏，避暑山庄的湖泊干涸整整68天，山庄风光不再，灵气无存。一时间游人大呼避暑山庄不避暑，国内外广泛关注，各大新闻媒体纷纷报道，其世界文化遗产和旅游名城声誉受到严重影响。山庄引水入园恢复工程完成后，疏通了200多年前山庄湖区的武烈河供水故道，使避暑山庄重现出丰盈、灵动的水景观，再现了康乾时期山水俱佳的胜趣妙境。

避暑山庄地处武烈河凹岸，是市区河道防洪的最薄弱地段之一。1994年暴发的“7·13”洪水，洪峰流量还没到20年一遇，市区堤坝就多处出现了漫顶，承德大桥被冲断，全市经济损失上亿元。按照国家《海河流域防洪规划》，世界文化遗产地防洪标准为百年一遇，而市区段当时防洪标准仅达20年一遇。如发生20年一遇以上的洪水，对避暑山庄极易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1999—2000年，结合河道综合整治实施了清坝加固工程，在距清坝坝基4米处修筑深至基岩的混凝土防冲墙，防冲墙与清坝之间实施钢筋混凝土水平铺盖。清坝加固工程竣工后，有效地解除了清坝的安全隐患。

加固后的清坝坚不可摧，拱卫着世界文化遗产避暑山庄　　　董海良　摄

为了提高水资源调蓄能力，提高防洪、抗旱减灾和水资源配置能力，改变资源性缺水与工程性缺水并存的现状，更好地肩负起向京、津、唐三大城市供水的重任，2003年6月，承德市委、市政府作出决策，将市区上游武烈河列入海河防洪规划的二龙山、龙凤洞、孤山三个中库群方案调整为一库代三库方案，建设双峰寺大型水库，将市区防洪标准由20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经过积极争取，此项目得到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副总理回良玉的关注，得到国家发改委、水利部、环保部、国土资源部等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2009年2月，国务院批准《全国大型水库建设规划》，将双峰寺水库项目列为优先安排项目。2009年3月下旬，河北省政府把双峰寺水库项目列入全省48个重大项目之一，有关省领导亲自挂帅督办。省水利厅将其列为全省水利枢纽一号工程。2009年4月30日，国家发改委正式批复了《河北省承德市双峰寺水库工程项目建议书》。2010年6月8日，水利部部长陈雷在听取省政府领导和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汇报后明确指出：“兴建双峰寺水库有多重意义，至关必要，水利部对这个重点项目大力支持。”2013年8月，双峰寺水库开工建设，设计总库容1.373亿立方米，总投资36亿多元，目前已发挥效益，市区防洪能力从20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随后又在水库坝下建设了双峰寺地表水厂，总设计能力为日供水12万吨，现在已达到日供水6万吨。双峰寺水库的建成蓄水和地表水厂的投用，有效地保障了市区防洪安全、供水安全和生态安全。

以水为魂　规划建设魅力承德

承德独特的避暑山庄文化，决定了生态文明必须体现承德的自然与人文特点，以山为骨，以水为魂，以绿为脉，以文为蕴。这是承德延续历史文化的需要，也是彰显城市个性的需要。按照“南扩、西进、北延、中疏”的城市发展战略，根据城市定位、分区功能，合理划分城区组团。滦河、武烈河贯穿双滦区、高新区、老城区，滦河城区以上流域面积2.78万平方公里，城区段河道总长57.5公里；武烈河城区以上流域面积2606平方公里，双峰寺水库以下城市河道总长23公里。历届市委、市政府按照统一规划，依水建城，以水连城。将老城区建成以避暑山庄、外八庙为核心，清文化浓郁的古典特色的山水园林城区；滦河新城河系水环境及滨河景观凸显现代园林情调，与新城风格相得益彰。结合城区组团功能定位，科学规划城市水环境，对流经市区的武烈河，从双峰寺水库坝址至武烈河口的市区河段，规划生态休闲、历史古迹、现代都市3个主题文化带。按照各段文化主题，规划建设以橡胶坝为主体水景观工程，形成200米宽、24公里长、水面面积480万平方米的水面景观带；对流经的滦河干流进行综合整治，规划建设以橡胶坝为主体的水景观工程，形成水面1800万平方米。城市整体水环境规划实施完成后，将彻底激活城市水网，形成水为脉络、水绕城走、城依水建的滨水新城格局。

昔日的避暑山庄是“皇帝的选择”，今日的承德市已经成为全国人民的避暑胜地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为完善城市防洪体系，打造优美的城市水生态环境，从1989年开始，先后实施河道综合整治、橡胶坝群建设、滨河景观打造等水系整治工程。2007年，市区武烈河水环境建设全面提速，4个月时间完成了从半壁山至武烈河河口防洪堤及7～12道橡胶坝建设任务，当年实现立坝蓄水。结合水景观建设，建成宽15～50米的带状滨水公园，形成长13公里、宽200米、水面面积260万平方米、蓄水量296万立方米的城市水景观长廊。按照城市发展进程，承德市城市发展已从山庄岁月走向两河时代，从2007年开始，中心城区滦河水环境综合整治工程同步开展。统筹防洪和生态功能，先后对双滦区、高新区河道进行系统治理。目前，双滦区已治理河道7公里，新建堤防10.9公里，在建4.5公里，建成橡胶坝3道；高新区已治理河道12.5公里，新建堤防18.6公里，在建5.1公里，建设橡胶坝5道。中心城区滦河形成长12.7公里、宽300米、水面面积471万平方米、总蓄水量942立方米的带状水景观。目前，中心城区滦河、武烈河及其主要支流初步形成优美生态水网体系，加之避暑山庄湖区和双峰寺水库库区，城市水面面积达到1600万平方米，古今水利工程交相辉映，尽显塞外山城钟灵毓秀。

如今，当人们进入承德市区之后，可见一道道橡胶坝形成的人工湖贯穿南北，绿水荡漾，碧波粼粼，跨河大桥与两岸高楼倒映水中，清晨满湖披霞光，傍晚水面映夕阳，与避暑山庄、皇家寺庙群和周边丹霞地貌相互映衬，呈现出一幅“生态强市、魅力承德、美丽承德”的生动画面。

作者简介：李相国，原承德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中国水利史研究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