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纪实:柳条箱里的无头女裸尸

水母真探社
2022-12-26 16:52 来自内蒙古自治区

五十年代末,辽宁省的一家文学杂志分两期连载了一部中篇小说《一件积案》,轰动一时。小说的作者是位公安干部,他是以沈阳市公安局侦破一起发生在解放前的凶杀案的真实事件为基础,加以虚构,写出这部作品的。

小说中,那位从10年前的旧衣物上获取罪证,迫使一个道貌岸然的杀人凶手俯首认罪的法医师的原型,就是李俊贤——在刑侦岗位上兢兢业业工作着的一位高级法医师。

右侧警官为李俊贤法医

人类社会生活本身就是五光十色的,不乏故事性。当今纪实文学比某些虚构的小说都更能打动读者,就是这个缘故。下面,让我们摒弃任何人为的虚构和演绎,真实地再现50年前那个案件的始末吧。

一、行李房里的柳条包

1947年12月,辽宁省铁岭火车站。

东北大地,战事频仍,殃及铁路,无法发挥现代交通工具的优势,呈现半瘫痪状态。有名的中长铁路也被截割成数段,只能在部分小区域间通车,苟延残喘。由于沈阳有国民党重兵镇守,这一区域尚能通车,但其范围也仅限于北到铁岭,南到太子河之间。战乱年代,火车被国民党用来运输兵员军火打内战,庶民百姓乘坐火车也多是为了逃难,所以铁路管理上的混乱可想而知。

这样说来,发生在铁岭车站行李房里的一件怪事,也就不足为奇了。那是一个用柳条编的箱包,北方俗称柳条包,发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可还是没人来领取。铁路装卸工人将它挪来挪去,白天把它当桌子,在上面吃饭,下棋;夜里把它当床,在上面睡觉,倒也方便。因为当时行李随旅客同车走,所以行李签上只写旅客姓名而未写地址。现在货主不来领取,这个柳条包当然也就无法查找,只能在行李房里存放着,成了一件代用“家具”。不过,时间一长,这个比较沉重的柳条包就成了铁路工人们的话题:

“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人来取呢?”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是不是一颗枪子儿飞来,把它的主人打死了?”

“也可能是干走私的,事犯了,人被押起来,又不交代,官家和本人都不能取,就这么放着呗……”

人们你言我语,面对着柳条包猜谜。有人说里面装的是衣物,有人说装的是粮食,有人说是土特产。从外面看不见,摸不着,也嗅不出,真急煞好奇的人了。

时间已过了一个多月,车站的头头便下令将柳条包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然后再酌情处理。柳条包外面捆着麻绳,横两道,竖一道。行李签上,发货人和收货人都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张百顺。

“快,打开看看!”旅客站站长老傳指着柳条包说。

统计员小陈和小王走上前,动起手来。

听说要打开那个柳条包,许多人都好奇地围拢过来。有的想瞧瞧热闹,有的想占点便宜。

麻绳解开了,小锁撬掉了,小陈把箱盖猛地一揭……

“啊!”

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骇的叫声,刷地向后面退去;有个人躲闪不及,绊了一跤。

太可怕了,柳条包里装的不是衣物也不是土特产,而是一具无头、无四肢的裸体女尸!

一阵咄咄惊诧之后,胆子大的人又走近看那女尸。女尸皮肤细腻,呈黄白色,上下肢都是在肩关节、股关节处切断的。刀口整齐,没有血迹。女尸看样子有20左右岁,乳房完整,腹部平滑,好像没生育过。尸体周围用旧棉花作充填物,使尸体不致窜动。

显然,这是一起杀人分尸案,火车成了凶手弃尸的工具。那个填写货签,署名“张百顺”的人,不是凶手也是同伙。“张百顺”显系编造的假名字。难怪,柳条包里装着这样一具惨不忍睹的无头无四肢的女尸,还能指望他来领取吗!

曾在柳条包上吃饭、睡觉的人,有的当场差点呕吐,有的感到后怕,一连几宿总做噩梦。

车站头头立即将此事报告了铁路警察局,不久,铁路警察局和法院都派人来了,联合检查了一番。遗憾的是,货签上连发货站的站名也没有写。这趟车据查是从沈阳发出的,但这个柳条包又是从哪里托运的呢?那女尸生前是个什么人?因何被杀?……这些问题,即使在太平年间也难以查清,何况现在战事不断,社会动乱,谁去查?炮火下,士兵和百姓在成堆地死去;这样一具女尸纵有天大冤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几个有关方面检查之后,发给一张准埋证,将那具女尸草草埋在车站西面的空场了。

车站行李房里的女尸事件,在当地轰动传说一时。尸体虽然埋掉了,可人们每一提起这件事,心头还总感到惋惜和压抑。那个女人太不幸了,年轻轻的死于非命,身首异处,冤魂难安。叹只叹她死的不是时候,在这炮火连天的动乱岁月,她只能冤沉海底了啊!

二、女护士的求爱信

时光流逝得好快,一晃10年过去了。

1958年5月16日,沈阳市公安局刑侦技术科李俊贤法医收到技术科送来的一件男式上衣,要求他检验并鉴定下列问题:这件衣服上有没有血迹?如果有血迹,是不是人血?如果是人血,是什么血型?血型是否与这件上衣的主人吴凤义的血型一致?……这些问题,是法医检验命案物证照例要做的。杀人凶手的衣物上往往溅有被害人的血迹。李俊贤记不清已检验过多少嫌疑人的衣物了。

李俊贤青年时代曾东渡日本学习4年,结业后回国行医,后来当了法医。他在工作中认真负责,深入细致,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曾参与大榆树村反革命杀人纵火案、前美国驻华外交官员殴打中国工人致伤案等社会影响较大的案件的法医鉴定工作,深受司法界和广大群众的好评。

这一次,李俊贤对这件送检的男式上衣格外感兴趣,因为它的主人吴凤义不是个一般人,而是在全国医学界有一定名气的大学副教授,几种国家科学杂志的编审人,卫生部指定大学教材的编写人,当时的职务是沈阳医学院药理教研组主任。

行医者救死扶伤,奉行人道主义,受社会尊敬,为人们爱戴。一个医学院的副教授,怎么会和充满血腥味的杀人案件牵扯到一起呢?这要从吴凤义的婚姻和家庭说起。

他原籍沈阳,1920年生。父亲是医生,他自幼受家庭熏陶,少年立志,要做一代名医,18岁在私立辽宁医学院就读。因为他家庭培养基础好,读书刻苦,成绩突出,深得教师喜爱,同学倾慕。荣誉、地位、金钱都在向他招手。

然而,这个年轻的骄子在情场上却屡屡出现麻烦。

吴凤义毕业前在医院实习时,曾与医院的外科护士长白XX相识,两人建立了恋爱关系。后来他以优异成绩毕业,鹤立鸡群,前程无量,便在与白XX的关系上产生了动摇。加之,周围舆论也说白XX年纪大,有肺病,更使他心灰意冷,决心吹了,便有意疏远她。怎奈白XX坚决不同意。一天,他们走进一家茶店吃茶。谈话间,吴凤义表示了“吹”的意思,白XX似有准备,突然取出一个小纸包,说:“告诉你,这是鸦片!你要是丢了我,我就当你的面吞了它,一死方休!”吴凤义岂能向这一威胁屈服,不以为然。白XX真的打开纸包,一扬脖把里面的东西吃下去了,很快就有了反应,面色大变,捂着肚子呻吟起来。吴凤义这才大吃一惊,把她送到附近医院抢救,洗了肠胃。因为吃得少,抢救及时,白XX才没有丧命。事后,学校要处分吴凤义,幸亏他父亲出面活动,向白XX及其家属赔礼道歉,才渐渐平息下来。当然,由于这场轩然大波,两个人的关系彻底吹了。

假如吴凤义能认真吸取这次恋爱失败的教训的话,那么,他后来大半生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就在这一年,他收到一封署名金雅莉的女护士的来信,对他表示爱慕之情,提出与他交朋友。他不知这个金雅莉是谁,找到院内一个姓金的女护士,却不是写信人。他再仔细看那封信,才认出署名姓“全”而不是姓“金,

全雅莉,1939年入盛京医大施医院附设助产学校学习。学习3年后,又学了一年产科,后来在医院实习。她见实习医生吴凤义学业优异,人很机敏,各方面条件都不错,遂生爱慕之心,写了那封信。

吴凤义于是注意起全雅莉来。她中等身材,长得很丰满,长脸,大眼睛,尖下颊儿,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虽然上次初恋的挫折使吴凤义感到伤心,但他毕竟正处于青春年少,心中对爱情的向往不能泯灭,何况对方又是在狂热地追求着他呢!所以,从那以后,他心里又潜入了全雅莉的倩影。当时,在辽宁医学院,异性间的公开交往和恋爱是不允许的。但人们已感觉出,吴凤义和全雅莉关系微妙,两人在恋爱。

全雅莉的父亲已经故去,尚有母亲和姐姐等亲属。她信奉基督教,在家中个性较强,很少谈及自己的事情。有时家里人提到她的婚事,常遭到她的申斥,然后自生闷气。所以,家中人对她的事很难过问,也就很少关心她。1943年9月间,姐姐全雅芸发现她在做新被褥,便问:“你这是干什么?”她嫣然一笑:“准备结婚呗!”此外再无别话。

后来,全雅莉实习期满,到营口施医院工作,仍不断给吴凤义来信,呼唤他的爱情。

然而,此时的吴凤义,正面临着一个严峻的抉择。

吴凤义由于专业成绩优异,受到器重,从1943年起担任助教,并到满洲医科大学从事研究工作,后来提升为讲师,学报主编,直至代理教务长,踌躇满志,青云直上。可是他并不满足,出国深造是他下一个要达到的目标。但这是容易的吗?没有关系,没有台柱,要想远渡重洋去留学,难乎其难。

不料,事业与爱情的机缘竟结伴而来。

1944年秋,医学院副院长、内科的林副教授在与吴凤义交谈中,微笑着试探地问道:“你有没有女朋友?”

头脑聪明的吴凤义似有预感,想了想答道:“没有。”

林副院长说:“你今年有24岁了吧,为什么还不结婚呢?”吴凤义叹息一声:“因为上次白XX的事,我不想再谈了。”林副院长说:“男大当婚,再结良缘,不能因噎废食嘛广吴凤义笑了笑,未置可否。

过了不久,林副院长又找来吴凤义,交谈一会儿,便转到了正题:“你看我妹妹怎么样,能不能考虑?”

林副院长的妹妹林晓梅,也在医院当护士。吴凤义认识她,知道她身体不大好,印象较差。

此刻,吴凤义的心境被搅乱了。

他知道,在辽宁医学院和附属医院,大权是掌握在少数几个人手中的。他们看中谁,谁就能得到信任和重用;他们对谁印象不好,谁就可能丢掉饭碗。倘若自己能和林副院长的妹妹结婚,那么,自己的晋升,出国……就都指日可待了。当然,全雅莉是真心实意地爱恋着自己的,可是,如果和她结婚,除了爱情,还能得到什么呢?什么也得不到。不仅得不到,还可能因此而得罪权贵,失去许多!

吴凤义想了想说:“那……就处一处吧!”

林副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剥去客套与策略的外衣,双方心照不宣,都明白这门婚事实质上已经定下来了,他们相互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吴凤义心里承认,他这是在向权势投靠。

三、姑娘好痴情

李俊贤仔细检查那件旧上衣。

那是件蓝黑色薄呢翻领吊兜式上衣,身长70厘米,腰宽50厘米,左袖口完整,右袖口大部破绽,中间麻布和里层分开,衣领上有白色霉迹。据说,这件上衣是从嫌疑人家的天棚上取下来的。如果说,在那里放了10年之久还能像现在这种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李俊贤拿着那件上衣左看右看。从大处着眼,衣服上看不出有什么可疑的痕迹。如果这是件血衣的话,不用说,已被精心地洗刷过了。但李俊贤没有大意,用敏锐的双眼继续搜寻着。他对那个已经破绽的右袖口尤其注意。根据经验,生活中左撇子居少数,一般行凶杀人,往往在凶手的右袖口上溅有被害人的血迹。

从外面看,右袖口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李俊贤小心翼翼地将袖口的三层布一一揭开,目光一下子凝住了:在袖口后面的麻布层上,有一块长条状的5厘米X1.7厘米的褐色斑痕,不远处还有一块类圆形1.5厘米X1.3厘米褐色斑痕,附近还有些点状斑痕。

如果这件男式上衣真的是犯罪分子杀人的血衣的话,这几块斑痕是洗刷灭迹时致命的疏忽。

法医学是一门科学,关于这些褐色斑痕的结论,必须在一系列科学化验之后才能得出。

这些斑痕如系人血,是那已经失踪了10年之久的姑娘全雅莉的血吗?

全雅莉的血,曾经在那个痴情的姑娘躯体内奔涌过的鲜血,是炽热的,滚烫的!

全雅莉对爱情的追求是忠贞不渝、锲而不舍的。她虽然远在营口,仍然一封接一封不断地给吴凤义写信,并常来沈阳看望他,向他表露心迹。在这个世界上,她将吴凤义看成唯一的知己甚至亲人,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完完全全地交给他了。除了吴凤义,她没有再爱过第二个男人。她认为,上帝是为了她而“造”他的,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1945年3月下旬,全雅莉再次来沈,到医院药理系看望吴凤义。

吴凤义当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与林晓梅订婚的日期已定在4月15日。可是,面对一直在狂热地追求着自己的全雅莉,看到她那丰满的躯体,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他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柔情。这二、三年间,她书信不断,现在又远道专程来看望自己,如果把即将订婚的事向她和盘托出,实在于心不忍。

儿女情长,俳恻缠绵,在把吴凤义推上一条危险之路。

吴凤义望望窗外,暮色转浓。抬腕看看表,快6点了。他说:“走,咱们出去溜溜吧I”

“嗯!”全雅莉爽快地答应一声,站起身。和心上人并肩漫步倾心交谈的幸福,是她只能在梦境中才享受到的。

辽宁医学院附属医院位于万泉河畔。万泉河,源出观音阁涌泉,由东向西,从魁星楼过虹桥,折而南与三道河汇合,俗称为小河沿。军阀在这里建造了一些楼亭阁榭,渐渐变成风景区和娱乐场。虽遭日寇践踏,已荒芜不堪,仍是情侣们驻足流连的去处。吴凤义和全雅莉沿着河畔缓步向城内走去,边走边谈。全雅莉娓娓动听地倾诉着别离之苦和思念之情。她的话语是那样甜美,感情是那样真挚,爱慕是那样急切深沉。吴凤义呢,自那次白XX服毒事件之后,他曾一度心灰意冷,把一株刚刚萌发的爱情幼芽狠狠踩在脚下,转而发愤自强,不处女友,不再恋爱,专攻学术。可是此刻,他忽然省悟到,自己是在欺骗着自己。面对全雅莉寄来的那些求爱信件,他既不表示应允也未加以拒绝,不就在表明自己心中的爱之湖并没有干涸吗?什么不处女友,什么不再恋爱,现在竟然应付着两个女人!这一次,全雅莉近在咫尺,并肩相依,她的真情实意深深地把吴凤义感动了,他那原来变得冷漠的心被她烘热了,而且温度在继续急遽地升高。他清醒地知道,他和林晓梅并没有什么感情,他在不久的将来并不是要和她个人结婚,而是和林家的权势结婚。唯有全雅莉,才对自己一片真情。他几次想把即将同林晓梅订婚的事说出来,可每次话到唇边又都咽了回去。

他们无目的地在城内倘徉了两个多小时。店铺已经关门,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吴凤义又抬腕看了看表,晚8点多了,这才提议折了回来。

“今晚,你在哪里住呢?”吴凤义问。

“我在医院护士值班室呆一宿,明天一早就回营口。”全雅莉说。在医院对付一夜是可行的,虽然她不在这里工作了,但对一些人和医院的环境还是熟悉的,何况还有吴凤义的关系呢。

快走到医院门口了,全雅莉不安地说:“我住护士值班室倒行,只怕护士长查夜班,说了我怎么办?”

吴凤义停住脚步,思考起来。

全雅莉两只清澄的大眼睛望着他。那眼睛热辣辣的,好像蹿动着火苗,向他传递着一种信息。

青年男子,哪个不善钟情?吴凤义被这火苗点燃了心中的爱之火。

“你宿舍里有没有地方?”全雅莉问。

吴凤义点了点头。

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吴凤义独居的宿舍。

全雅莉迅速脱去外面的衣服,躺在吴凤义的单人床上,吴凤义坐在椅子上,看着全雅莉,思想深处在激烈地斗争着。他是个下月就要同一个女人订婚的男子,可是今夜,他却把另一个女人留下了,而她的诱惑力又那样大……

“坐着干什么?”全雅莉嫣然一笑,“快到床上来,我们挤着睡吧!”

吴凤义犹豫一下,终于走过去,在床上躺下了。

全雅莉迅即侧过身子,伸出两只粉臂,猛地紧紧抱住了他。

从辽宁医学院门口影影绰绰地走出一男一女,经过黑黝黝的魁星楼,向大东城门电车站走去。为了避人耳目,也是为了全雅莉赶火车,吴凤义愿意早点将她送走。

独自一人回来的路上,吴凤义深深感到懊悔。

懊悔的是,他不该留下全雅莉那个未婚的女子住了一宿。一时的冲动之后,他的头脑又“清醒”过来了:要同自己结婚的是林晓梅,而决不可能是全雅莉°只有同林晓梅结合,自己才有进身的阶梯,出国的桥梁。既然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和全雅莉将关系发展到这一步呢?

懊悔的是,他在与她同眠共枕的床上,将自己即将同林晓梅订婚的事全讲了。当然,他讲述的过程中,声调是凄切哀婉,无可奈何,甚至忿忿不平的,以示自己是在“压力”下迫不得已才允诺了这门婚事。全雅莉听了,伤心地哭泣起来。但她旋即向他表示:他是她的;她绝不屈服,一定要把他夺回来!

现在吴凤义担心,一夜恩爱温存会使全雅莉产生这样的印象:他是爱全雅莉而不爱林晓梅的。全雅莉是个痴情而执拗的女子,谁料到这种印象会使她在以后产生什么样的行动,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吴凤义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自那个难忘的同床夜晚之后,全雅莉的爱情火山更加猛烈地喷发了。她以更多的情书、更炽热的情感和更大胆的语言,呼唤着彷徨于两条爱河之间的吴凤义,要他游回到她的身边来。她的爱之熔岩里也包含着恨的泥浆,对夺她之爱的林晓梅嫉恨得要死。她给林晓梅写了一封信,不加掩饰地表明了自己与吴凤义的爱情关系。

本来,林晓梅对与吴凤义同结百年之好是比较满意的。这不仅因为这门婚事是姐姐出面办的,也在于吴凤义学业优异,受到老师器重,心眼儿快,也会来事,实属一个如意郎君。自从他答应姐姐“处一处”后,姐姐常找吴凤义来家里做客,和她相见,她也常在姐姐的示意下到宿舍去找他,不断增进彼此间的感情。可是,眼看就要订婚了,她却突然收到一封署名全雅莉的女子的来信。信中文句不恭,揭破了未婚夫的一大隐私,始知他另有所爱,这怎能不教她又气又恼呢!于是,少不得一番抠根究底的盘问和激烈的口角。自然,吴凤义也少不得向林晓梅苦苦“解释”,指天为誓,对她忠贞不二,好不容易才将这场婚前的感情危机缓解了。这似乎是个不祥之兆,预示着这门并非由爱情而结合的婚姻是不会有幸福的。

吴凤义对全雅莉由懊悔转为气愤,但又不敢激怒她。他再三平抑情绪,才于3月31日以委婉而含蓄的文笔给她复了一信:

“ 我从心里说,您对我的爱恋之心,我无论从哪里来说,我是不能有资格来接受的。因为这样便使我们3人都走到了毁灭之途。您上次寄给晓梅的信,她十分难过,并且拿信来问我。我再三的考虑,认为不这样,您将要永无幸福的来临,不会再爱其他一个男子,享受一生的快乐。您要找这一点点的友情有什么用呢?耽误了您宝贵的青春,若到了将来不能自拔的地步,岂不是晚了么?我若答应给您友情是小事,但是您毁灭了自己实在是最大的事啊!我从良心上说,我们实在是不应当再有一点来往……

聪明的姑娘,纯洁的小姐,用您冷静的心思,尖锐的理智,来决定您一生的幸福吧,不要因这一时的错误污秽了您纯贞的未来请您三思,这是毁灭啊!祝您将来有比我更可爱的人!

信中可见,吴凤义已经看到利害,急流勇退,鸣金收兵了。后来,他与林晓梅订婚,结婚……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

痴情女与负心汉的故事,不仅是舞台上与小说中的热门题材,在生活中也是常见的。一旦男子弃旧求新,另结姻缘,那被抛弃的女子纵然顿足捶胸,最终也不能不接受既成事实,无可奈何。

然而,全雅莉却不接受这个事实。

她认为,吴凤义是爱她的,只因受权势所迫,他才不得不和林晓梅结合。

如果这是她的一种错觉和误会的话,吴凤义完全应该予以澄清,讲出自己心底的那套如意算盘,以消除误会,打消她对自己的念头。然而,他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肯那样做吗?恰恰相反,在那个难忘的夜晚,他故意采取模棱两可、悱恻缠绵的态度与之同居,这实质是对一个纯真的女性的欺骗和玩弄,客观上加深了对方的误解。

吴凤义播下了灾难的种子,他和他的家庭从诞生的那天起便无宁日了。

全雅莉仍然不断地给吴凤义来信,即使他不给她复信,也照写不误。她一有时间就来沈阳找他。虽然他已经结婚了,使她感到失望和伤心,但失望与希望交织着,她盼着有朝一日能把他从林晓梅那里夺回来。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爱情上也同样是虔诚的。即使后来吴凤义搬到一经路药业公司的楼上去住,她也能千方百计地找到他。她向他倾诉对他的思念之情;为他洗衣服,洗袜子,甘心像佣人似地侍候他。他呢,每次她来都使他产生一种复杂的感情,劝她,央求她回去,并答应为她介绍男朋友。可是,他这样一个只对医学药理有专长而无暇去搞外交的人,到哪为她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呢?不过嘴上那么说说而已。何况,她心里只认准了他,即使真的介绍了别的男子,她也未必答应。

年复一年,吴凤义已经有了孩子,可是全雅莉依然不断来信来访,而且愈演愈烈,甚至到他单位和家里赖着不走。她听他们夫妇间的谈话,给他们干活儿,也同他们吵闹。有人说,全雅莉在精神上有了问题。全雅莉则认为,她的问题应由吴凤义负责,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吴凤义和林晓梅离婚,和她结婚。

全雅莉这个“第三者”的介入,使林晓梅十分懊悔。她指责吴凤义有外遇,夫妻间没有真正的感情。不管吴凤义怎样解释和表白,她也不再相信他了。

吴凤义处于两个女人的情斗之间,苦恼已极。他和林晓梅结婚后,由于时局动荡,他并没有实现出国深造的愿望。现在全雅莉总来纠缠:更可能使他身败名裂,家庭瓦解。所以,他对全雅莉的态度,已由怜爱变为仇恨,由劝说和央求变为呵斥、辱骂、驱赶甚至动手殴打了。实在无奈,他还找了律师,控告她“扰乱家庭",要和她法律解决。可是,全雅莉全然不惧,以他们曾在一张单人床上共同度过一个夜晚这一事实相对,使他有口难辩。后来,他气愤地问:“你是不是要钱?我没钱也可以去借,只求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全雅莉默然无语。要钱?她是为了“钱”才来的吗?不,她是来要“人”啊!

“可是,我不能娶两个妻子呀I”吴凤义气极,却又无可奈何,“你别总缠我了!”

“那办不到,”全雅莉坚决地说,“除非我死!”

死……吴凤义想:是呀,你死了倒好,那样我就可以摆脱了!

四、被钉死的办公室

李俊贤将那件男式薄呢上衣的血痕的血型鉴定做出来了:血型为A型,与这件衣服的主人吴凤义的血型不符,他的血型为AB型;而与10年前失踪的全雅莉的血型一致,侦查人员从医院的档案中查到了全雅莉的血型。

这一天,李俊贤随同其他刑技人员来到万泉河畔的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即原辽宁医学院一的图书馆勘查。当年,这里是医学院药理组。进入走廊,经过两间大屋子和实验室。最里面的一间,就是吴凤义的办公室。据分析,这里极可能是当年全雅莉被害的现场。

李俊贤发现,当年吴凤义的办公室所处的位置比较僻静,进入该室须经过4道房门。据当时在这里工作的技术员作证说,1947年冬季的一天下午,吴凤义突然对大家宣布说:“午后没事,不用上班了。”第二天发现室内凌乱,地板上隐约有血迹,吴凤义的办公室用钉子钉着,3天后才启开。门的底部有血迹。因为吴凤义过去曾做过人和小动物的尸体解剖,所以这些情况没引起人们怀疑。

李俊贤和痕迹检验员在现场仔细勘查,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地方。据介绍,在过去的10年间,这间屋子的墙壁几经粉刷,门窗也涂了新漆。因此,勘查工作有很大困难。还能发现罪证和线索吗?

李俊贤用深沉的两眼扫视着室内,脑子里不断地思考着一个问题:这里是医院,是医生为患者驱病祛疾,战胜死亡,解除痛苦的地方。难道在这种圣洁的地方会发生惨不忍睹的凶杀案件吗?一个被人们尊称为“白衣天使”的医生会成为凶残的杀人犯吗?

会的。正是在这间屋子里,10年前,痴情而执拗的姑娘全雅莉被吴凤义谎言诱骗,惨遭杀害。她多年来的一片真情换来的不是心上人的爱情,竟是残酷野蛮的谋杀!

那是1947年冬,在一个月时间内,全雅莉两次到沈阳找吴凤义。第一次,她穿着西式呢大衣,戴着手表、戒指来到医学院药理组办公室。当时吴凤义不在,她只好怏怏而去。一周后她又来了,在办公室里坐等了一个多小时。吴凤义回来见到她,神态不悦,没好声地问:“你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同组的人对他们的关系有些了解,见此情景,都赶紧回避了。过不多会儿,就听见吴凤义大声地呵斥道:“你给我走!你出去!……老高,你来把她撵出去!撵出去!”全雅莉也大声地吵嚷起来。在场的人看到,虽然吴凤义对她那样粗暴,但她对他仍很留恋,后来只好离去了。

全雅莉再次来沈,是11月末、12月初。12月1日上午,她又到医学院药理组找吴凤义。吴凤义阴沉着脸,没说几句就和她争吵起来。吵骂中,全雅莉再次提到曾与他同居一夜的事情,使他恼羞成怒。面对眼前这个怎么也摆脱不掉的女子,多年来的不顺、苦恼和懊丧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恨得他咬牙切齿,脸都变了形。因为她,自己和妻子不睦,险些闹到离婚;因为她,同事们议论纷纷,自己的声誉受损;因为她,不能集中精力钻研学术,事业多艰,出国无望;因为她,自己烦恼不断,心力交瘁……一句话,她像一条蛇似地纠缠着自己,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杀了她!

一个念头陡然升起,吴凤义猛地打了个冷颤。

不过,这个想法来得太快了,他还没做好准备,便强抑怒气,将态度缓和下来,问:“你什么时候回营口?”

全雅莉凄楚地答道:“一、两天就回去。”

“不要这样,”吴凤义表示了一点热情,委婉地说,“今天我很忙,你明天上午11点再来,咱们好好谈一谈。”

只是这样两句,就是最大的恩赐了,全雅莉顿时脸现笑容,点头应道:“好,好!”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是吴凤义的诡计,他决心杀死全雅莉。第二天,他很早来到办公室,做起准备来。他曾想把她骗到野外去下手,但怕她不去,又怕自己打不过她,便放弃了;他还想用毒药毒死她,这对于他这个药理专家来说,无论毒药来源还是致毒方法,都是最方便和拿手的。可是一想到全雅莉也是搞医的,怕被她觉察,便又放弃了。最后,他下了决心,还是在办公室里解决。

这天整个一小上午他没闲着,配制吗啡麻醉注射液。

快到11点了,他正将配制好的药液往注射器里装,门开了,全雅莉轻描淡抹,喜盈盈地来了。

“哦,你来了。”吴凤义努力抑制心中的慌乱,往椅子上一指,“我马上就完,你坐!”

同组的两个技术员见全雅莉又来了,凭着经验预料又要发生激烈的争吵,便走出去了,躲得远远的。

吴凤义放好注射器,对全雅莉说:“你稍等等,我有点事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转身走出去了。

全雅莉微微点了点头。她向桌上那支注射器看了一下,很快便把视线移开了。在医院里,那是件极平常的东西,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为她准备的。

不一会儿,吴凤义回来了。他暗中把前后门都上了锁,然后走进屋子。全雅莉还坐在那把椅子上。吴凤义的心“突突”地激跳着,乘她不注意,突然从后裤兜里抽出一把刚刚借来的锤子,向她头上砸去,由于手软力轻,这一击并未致命。

“啊!”全雅莉惨叫一声,猛地站立起来,惊骇地望着眼前这个她狂热地爱恋着的男子,一下子懵了。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好哇,你要害我?”咒骂着上前夺锤子。吴凤义跑到她身后,又是一击,打破了她的头,鲜血涌出。全雅莉边喊边向吴凤义扑来,吴凤义继续挥动锤子猛击,慌忙中没打着。全雅莉挣扎着,不料被椅子绊倒了。吴凤义乘机又是狠狠地一锤,打碎了全雅莉的头骨,一动不动了。吴凤义怕她没死,拿起了桌上的注射器……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吴凤义瘫软地坐在沙发里喘息着,望着面前的尸体和地上的血流发愣。他解剖过很多实验小动物。当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捉在手里的时候,只要用小锤照它的脑袋上一敲,它便死了,没有什么血迹。他想,杀一个人,也会是这样简单吧?所以,行凶前他没穿白大褂。没想到,事出意外,杀死一个人要流这么多血……

他擦净血迹,然后用钉子把门钉死,下午放了同组人的假。天黑后,他把全雅莉的尸体藏到储藏室里,那间屋子只有他有开门的钥匙。因为那里冬天不供暖气,当时天气很冷,所以他不担心尸体腐败。5天后,他运用自己的专长,用解剖刀分尸,将躯干装进一只柳条包里,从沈阳南站买了一张去铁岭的火车票,但只办了托运那只柳条包的手续而未乘车,就这样将尸体发到了铁岭。尸体的头和四肢,被他投进了医院里的污水井,衣服焚毁,手表、戒指等物扔进了万泉河……

现在,全雅莉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他终于摆脱了她。

几天后,林晓梅又和他争吵起来。他几次想说什么,又把话咽回去了。吵到激烈处,他再也憋不住了,声音发颤地说:“晓梅,咱们结婚这些年,你没相信过我,我何尝爱过那个全雅莉?逼得我实在没有办法,已经把她杀了。”

林晓梅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你不信吗?”他拿过那件薄呢上衣,指着上面的血迹说,“看!”

林晓梅大哭起来:“吴凤义,你算把我们母子坑了!”

五、法网恢恢

继血衣袖口的血痕鉴定之后丄法医和同志们在原辽宁医学院药理组吴凤义办公室的勘查中又取得了重大进展。他们以群众的回忆为线索,在房门的左侧发现了残留的4根钉子和好几个钉孔;在门的下部和室内的墙壁上,刮掉油漆和白灰,都发现了可疑的斑痕。经化验,那些斑痕都是人血,A型,与全雅莉的血型一致……

吴凤义想错了。他杀死全雅莉后,不仅没得到解脱,反而在精神上长期遭受恐惧和不安的折磨。全雅莉的那一张脸,忽而笑容可掬,脉脉含情,忽而污血喷溅,狰狞可怖,常常出现在他的睡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他本来是个医生,一心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功成名就,可是现在竟成了一个杀人凶手!

全雅莉消失了,不能再来找他了。解放后,吴凤义担心人们产生怀疑,散布说:“全雅莉在国民党时代结识了一个国民党军官,以后就不知道去向了了“沈阳解放前夕,全雅莉已随国民党南逃。”他还把这些谎言写入自传材料,美其名曰:“为了防止可能发生政治问题,所以把详细原委写出来。”

吴凤义编造这些瞎活,居然骗过了一些人,连全雅莉的妈妈也信以为真了。有人对吴凤义提出怀疑,那位心地善良的老人说:“怎么会呢,一个医生能杀人?他给雅莉来的信我看了,写得多好哇。别瞎说。雅莉准是跟别人走了。”全雅莉的姐姐则以为妹妹是不满当时的社会,投奔解放区了。

其实,即使吴凤义不那样欺骗组织和群众,他在政治上也是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的。虽然他在学术和业务上有些名气,但在政治上却不敢要求进步,怕被审查历史,把全雅莉的问题引出来。于是,他又抱定了那个老章程:在学术和业务上努力钻研,使自己成为全国第一流的权威。那样,即使政治上不行,同样可以有名誉和地位。然而,严峻的现实总是把他这种在当时被称为“只专不红”的幻想击得粉碎。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反胡风,反右派,反右倾……几乎每一次都反到他的头上,对他进行政审和批判。但不管这些审查和批判怎样来势凶猛,他的处境怎样狼狈,他都能够承受,只要“那件事”不暴露就行。10年间,他就是这样提心吊胆地生活过来的。

选择林晓梅为伴侣,以致后来杀死全雅莉,都没能给吴凤义带来婚姻和家庭幸福。夫妻反目,内战不休,搞得他精疲力尽。过去全雅莉来吵闹,不管怎么说,他是两个女人都在争夺着的男人,无尽的烦恼忧愁中尚有一点可以引为自豪的东西;可是现在,他在妻子心目中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她的吵骂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鄙夷的成分。有一次吵架时,她竟以告发他杀人为要挟,吓得他魂飞魄散,低三下四地求饶……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法网恢快。1955年5月间,由于知情人的检举,吴凤义杀人一案终于被组织上所掌握。

吴凤义知道是谁检举了他。

在较长一段时间里,组织上敦促他坦白交代问题。可是,他继续采取欺骗手段,直到1958年5月,还胡说全雅莉是自杀,然后由他分尸运往铁岭的。

公安机关经过长期侦查,由于李俊贤等人出色的工作,获得了大量确凿的人证物证,于1958年5月13日将吴凤义逮捕。

“全雅莉是我杀死的,我就是那个'张百顺'……”他感到绝望了,有气无力地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悲剧。

经过法院审判,他被处以无期徒刑。他的大半生简直是一场噩梦。

宣判后,全雅莉的姐姐全雅芸激动地说:“旧社会有冤难诉,冤沉海底。只有在共产党领导下,才能把10多年的血债彻底清算,我感谢共产党,感谢人民政府!"

在侦破此案中,李俊贤作出了贡献,自然感到欣慰。以后每当谈起这件案子时,他都感叹不已:“吴凤义本来是可以在事业上作出大贡献的,只因为思想意识上有毛病,一误再误,才铸成大错,遗恨终生。知识分子是搞学问的,但首先还要好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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