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家纳博科夫做过一个统计,十九世纪初到他生活的二十世纪中叶所产生的被公认为最优秀的俄罗斯小说和诗歌,按一般印刷统计大约两万三千页。
“一个几乎没有内生的文学传统的国家,只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一个十九世纪,便创造出了在艺术价值、影响范围以及所有其他方面都足以与英国或是法国的光辉作品相提并论的文学,唯一的差距只在数量。”纳博科夫认为。
这一极为辉煌灿烂的时代几乎被等同于俄罗斯文学本身。而如果从十九世纪俄罗斯灿烂的经典作家与经典作品中挑出尤为璀璨的几颗,学者们将会怎样选择?
最近,由三联出版的《俄罗斯文学的黄金世纪:从普希金到契诃夫》中,作者、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教授张建华讲述了俄罗斯文学“黄金世纪”八位作家——普希金、莱蒙托夫、果戈理、屠格涅夫、车尔尼雪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的主要代表作,涉及不同体裁的作品五十六部,其中重点点评的作品有三十五部(篇)。
《俄罗斯文学的黄金世纪:从普希金到契诃夫》书封。
何为“俄罗斯文学”
和中国相比,真正具有独立民族品格的俄罗斯文学的出现非常滞后,它只有二百多年的历史。落后西欧文学至少一百年、落后中国千年以上的“晚生子”俄罗斯文学怎样实现逆袭?
历史中,俄国有文字是10世纪以后的事;12世纪的80—90年代,古罗斯才出现了一座文学的丰碑《伊戈尔远征记》,但是用普希金的话来说:“这只是一座孤零零的纪念碑”,此后的五百年,俄罗斯文学仍旧一片沉寂,除了记述抗击外族入侵的故事,占文学主导地位的是《圣经》的古斯拉夫文译本、使徒传、伪经、布道书、宗教色彩浓郁的编年纪事、壮士诗、民间口头文学等。
直到18世纪后半期,随着“欧化”的开始,俄国出现了类似西欧启蒙运动的文学启蒙、感伤主义文学,但这一百年的俄罗斯文学,无论是题材、故事情节,还是人物,多是对西欧同类文学的模仿。
然后,“俄罗斯文学之父”普希金出现了。普希金在继承前人和学习西欧文学的基础上,创造了真正具有俄国民族独立品格的俄罗斯文学,开启了俄国文学的黄金世纪。
《俄罗斯文学的黄金世纪》一书从普希金开始讲起。
有一种现象是,提起俄罗斯文学的代表,大多数人都不会首先想起普希金。张建华认为,其原因可能有三:首先是普希金出现的太早,欧洲对俄罗斯文学的了解和认知要从屠格涅夫才开始;其次,阳光诗人普希金的创作始终乐观而明媚,这在文学的社会审视、批判色彩越来越浓的19世纪30~40年代,与整个欧洲的文学意识是有悖的;最后,普希金最为人所知的成就在其诗歌,而由于受众与翻译的原因,诗人较少像小说家、剧作家那样获得世界性声誉。
书中,张建华通过对普希金的长篇诗体小说《叶夫根尼·奥涅金》、小说集《别尔金小说集》、中篇小说《上尉的女儿》等作品的分析,认为普希金“以独立的主体意识,辉煌的人格力量,巨大的爱的热情重整个体的和民族的主体形象。”
《上尉的女儿》书封
俄罗斯文学的文化精神
十九世纪开始,俄罗斯文学开始与西欧文学并驾齐驱:普希金的诗体长篇小说《叶夫根尼·奥涅金》(1831)与司汤达的《红与黑》(1830)几乎同时面世。巴尔扎克写《人间喜剧》(1829—1848)时,莱蒙托夫在写《当代英雄》(1840),果戈理在写《死魂灵》(1842开始)……
俄罗斯文学群星璀璨的时代来临了:果戈理、屠格涅夫、冈察洛夫、涅克拉索夫、车尔尼雪夫斯基、萨尔蒂科夫·谢德林、列斯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相继登上文坛。
其中,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这三个俄罗斯文学巨匠对20世纪的世界文学产生了最为深远的影响:比如,托尔斯泰对法国的罗曼·罗兰,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美国的西奥多·德莱塞、瑞典的斯特林堡以及整个欧洲的现代主义文学运动,契诃夫对美国的欧·亨利和英国的萧伯纳等。英国作家劳伦斯也认为:“19世纪后期,欧洲文学思想艺术的高峰是以俄国文学为代表的。”
除了“黄金世纪”,此后百余年的俄罗斯文学历史可以划分为三个不同阶段:“白银时代”,这是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10年代末,俄罗斯文学史上现代主义文学发生、发展、繁荣至衰颓的时代;七十四年的苏维埃俄罗斯文学;苏联解体后的新时期文学。
对于“黄金世纪”的写作进行一种总体性的把握,张建华认为,其文化特性的精神品格主要表现于以下几个方面:
强大的责任伦理。俄罗斯作家从不把文学创作当作一种自我心绪、情感的表现,而是为集体代言。诗人普希金和莱蒙托夫都以不同的方式说过,诗人预言家应该“用语言点亮人们的心灵”,“燃起战士战斗的激情”,给人们“带去真正的真理与爱的学说”。
鲜明的精神、灵魂向度。这一时期的俄罗斯文学有种对生命存在的终极关怀,人世俗的物质性存在不同程度地被偏废。比如果戈里皇皇巨著《死魂灵》中讲述的十分奇诡的买卖死魂灵的故事和他对于人的精神迷失、道德堕落的深切的焦虑;从果戈里手中接过来旗帜的陀思妥耶夫斯发扬了其黑暗意识、道德意识和宗教意识,将文学的灵魂关怀和人类的精神救赎命题推向了迄今为止无人能企及的深度和广度。
崇高的理想主义。俄罗斯文学家们始终在承诺一个绝对的真理——一种柏拉图式的乌托邦,这种乌托邦或是一种幸福的生活,或是一个理想的社会,或是一种理想人格,或是人类的理想天国。作家们在不同方向做出开拓:政治上的理想主义如普希金、车尔尼雪夫斯基、托尔斯泰、高尔基;道德上的理想主义如果戈理、列斯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索尔仁尼琴;人性的理想主义如冈察洛夫、契诃夫、布宁、肖洛霍夫、帕斯捷尔纳克;生态的理想主义如普里什文、卡扎科夫、艾特玛托夫;审美的理想主义如普希金、屠格涅夫、契诃夫、费特、帕乌斯托夫斯基等。
内在的悲剧精神。充满曲折、危机、苦难的俄罗斯历史是俄罗斯文学悲剧意识生成的外在缘由。俄罗斯千年文化史中有近二百五十年鞑靼人的统治史,三百余年残酷的农奴制。历史上最严酷的极权,社会上最长久的动荡与混乱、暴力与流血,世界上最可怕的战争都曾经发生在俄罗斯的土地上。
俄罗斯文学之于中国作家
中国作家从俄罗斯文学的思想发现和审美艺术发现上获得了诸多的启迪并受到了深深的影响。
中国作家受俄罗斯文学影响的例子实在数不胜数,我们仅举一例:
契诃夫有篇短篇小说名为《苦恼》,曾被托尔斯泰列为其著作中的“第一流作品”。《苦恼》的故事通过一个拉一天车也买不起一包燕麦的车夫展开,他的儿子过世了,这位可怜的车夫想找人好好说说他儿子去世的事情,于是他不断向他的客人提及他不幸离去的儿子,然而等待他的不是无视就是侮辱。最终,万般无奈下,他对着相依为命的小母马诉苦吐怨。
鲁迅那篇最著名的《祝福》也有与《苦闷》极为相似的情节和主题内容,郭沫若在契诃夫逝世40周年时,在纪念文章中写:“鲁迅的作品与作风和契诃夫的极相类似,简直可以说是孪生兄弟。假使契诃夫的作品是人类无声的悲哀的音乐,鲁迅的作品至少可以说是中国的无声的悲哀的音乐。”
论及二者的不同,可以引用张建华的一段评述:契诃夫笔下的社会生活景象大多以“陌生化”的世界来呈现的。他的艺术世界不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再现,而是高度假定性的,是一个表达空间极为广阔的象征世界。契诃夫不是从社会外部,而是采用了一种从生活和人物的内部来观察世界的认知方式。他让不同的人物个体,从其所拥有的不同的心理结构和思维方式,不同的直觉特质和生活愿景出发,来表达对世界和人的认知。
而鲁迅则是外部看向人物内心,会在他的故事中置入一个明显的社会环境,并有着明确的指涉与批评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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