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底,因为疫情不能到处去浪,同时已经备孕两年无果的我和队友,决定趁着这个时间,直面自己的疑惑,去看生殖门诊。
在北京最出名的某三甲医院生殖医学中心,看诊的人群散发出焦虑和希望交织的气息。在被开出了长长的检查单之后,我和队友在各种检查室间穿梭。大半天过去,检查完成,我站在医院的门口疲惫得只想放空。初夏的阳光开始灼热,照在医院门口散落着的代孕、卖卵小卡片上,格外刺眼。
医院门口散落的小卡片 | 作者供图
我和队友连面都没见
打个电话就决定了做试管婴儿
一个月之后,在主任医师人满为患的诊室,这个慈祥又利索的老太太在看过我的所有检查结果后,很明确地告诉我,因为抗缪勒管激素(AMH)值低,且促卵泡激素(FSH)与促黄体生成素(LH)比值高于2,我的卵巢储备功能相当不乐观,建议我直接做一代试管,没必要再尝试其他的方法了。
“不如你就在这里,给你老公打个电话,决定一下吧。”
大概是长久以来横亘在内心里的失望让我们默契且急迫地想要做出改变,两分钟之后我和等在诊室外的队友连面都没见,通过电话做出了做试管婴儿的决定。
决定做得快,“定方案”和“进周期”的流程也相当顺利,第三次看诊时主任给我制定了“拮抗剂方案”,这是一种相对其他方案周期短、用药少、对卵巢刺激较小的方案。
半个月后,我便完成了十次促排卵药物的注射和四次排卵监测,住院两天,通过全麻取卵手术取卵十四颗,并在三天后移植了两个八细胞鲜胚。一切进展迅速流畅,护士叮嘱十四天后回医院抽血监测hCG,确定移植的胚胎是否着床。
十次促排针中的某一次 | 作者供图
还不到两周
同事们看着我的肚子笑得意味深长
两周时间的等待令人心焦却也无计可施。在数日历和每天看验孕棒的日子里,我的身体却悄悄奏响了一段意想不到的插曲。
小腹偶尔的疼痛酸胀是在预料之中的,毕竟一直注射促进卵泡成熟的药物,卵巢比正常情况下胀大很多,加之取卵手术是用一根长长的探针刺穿卵巢取出卵子,对身体还是存在一些破坏性的。但在我预料之外的事情是,我的腰围在这短短的几天之间,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增长起来。
腹胀连带着肚皮紧绷,很快我开始坐立难安,有时打个喷嚏都感觉肚子像是“转了筋”。最尴尬的莫过于,连验孕的日子都没有到,我的同事们已经开始看着我的肚子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甚至直截了当地恭喜我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根据记忆里住院时护士的宣导、住院小伙伴之间的交流、某度某书上经验分享以及某学术平台的文献资料,我感觉自己大概率是,出现腹水了。
医生宣告成功受孕
同时说“你别走了,住院放水吧!”
根据本门外汉一番煞有介事的研究,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作出以下判断:
1. 腹水原因: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促排卵药物的刺激导致血管通透性增加,大量体液渗出,引起腹腔积液——当我看到早孕期的内源性hCG分泌会加重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的临床表现时,内心竟泛起一丝丝的小欣喜;
2. 处理方法:自己在家能做的主要是多喝水、高蛋白饮食。网络上的主流偏方是冬瓜汤和脉动AKA利尿神器,我在将信将疑之间小小地尝试过一下。当然,后来看医生时我被打脸了,医生说别整那些没用的,多吃蛋白质才是王道;
3. 监测手段:每天记录体重及腹围——这个操作为我日后在医院诊室刷了一拨好评,医生告诉我,这些数据是快速判断是否因卵巢过度刺激导致腹水的重要依据。
在我的腹围体重与日俱增的第十二天,我看到了验孕棒上一个清晰无比的蓝色加号;第十四天,我拿着验血单走进诊室,医生在宣告我成功受孕的同时,摸了摸我仿佛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肚子:“好家伙,这腹水靠你自己是吸收不了了,你别走了,住院放水吧!”医生也认为我出现了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
好吃的堆成了一座大山
我却完成不好“吃肉”这项任务
护士小姐姐把悲喜交加的我领到了住院部,交代队友回家给我收拾东西送来,务必带一个有刻度的杯子,还有一些高蛋白的食物。几个小时后队友拎着新买的杯子和我一个月也吃不完的口粮出现在住院部门口,护士小姐姐惊叹:你老公是多怕你饿着啊?
一切安顿妥当,我倚在病床上发呆。没想到啊,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我又杀回了这里。住院部里仍旧是一拨拨等待取卵的病友,而我作为这其中特殊的存在,得到了医生护士的重点“关照”。
值班大夫带领着七八个前来围观的医生护士来到我的病床旁。一针麻醉、一把小刀、两根引流管,很快橙黄色的液体就顺着管子流了出来。医生护士也心满意足地散去,临走叮嘱我:从现在开始,喝水要用刻度杯计量,小便要用卫生间专用的量杯计量,吃了什么食物都要记录下来。
圆滚滚的肚皮被戳了一个洞 | 作者供图
于是我开始每天记笔记的日子。喝了多少吃了多少,一盒牛奶一个苹果都要记录在案;尿了多少引流多少,厕所的量杯和我可是成了好朋友。每天傍晚,护士小姐姐来收“作业”,再对照我的记录,用一个表格把各种食物换算成水的摄入量,计算这一天我的“净排水量”。同时,我腹围和体重的变化也继续按时被记录着。总之我身体的一切变化,都被记录得明明白白的。
每天记录摄入和排出的作业小纸条 | 作者供图
除了“写作业”,护士小姐姐每天还要监督我多吃肉蛋奶,补充蛋白质。奈何我的孕期反应已经初现苗头,一切美食在我的眼里都失去了诱惑。队友带来的干果、牛奶、小肉脯堆成了一座大山,而我却像被捆了手脚的愚公,完全移不动它。一日三餐也不再是美好时刻,生平头一遭吃肉变成了任务,并且我还完成不好它。
最后一项任务是多溜达,因为活动可以加快腹水的排出,还能帮助预防血栓形成。从没感觉身子这么沉重的我,每天被隔壁床病友小姐姐监督着下床溜达,拎着引流袋,笨拙而小心地在病房里踱步。
刚刚引流半小时,两个袋子就快满了 | 作者供图
多了伶俐而吵闹的小人儿
只有一个小伤疤偶尔唤起记忆
踱步了三天之后,我出院了。住院期间,我总共排出了大概5升腹水。回家之后的几天里,我的肚子又经历了一次慢慢隆起,随后终于平坦了回去,体重也恢复了正常。大概是腹水产生的高峰慢慢过去,我的身体终于来得及慢慢吸收剩余的腹水了。
随后孕期一切顺利,如今我身边已经多了伶俐而吵闹的小人儿。生活狂奔向前,那些备孕时的焦躁、看病时的忐忑、促排时的奔波、取卵时的担忧、移植时的紧张,以及成功受孕又冒出一肚子腹水的喜忧参半,都已经在记忆里越埋越深。只有肚子上一个颜色还未褪去的小伤疤,偶尔提醒我曾经经历过的、很多人不了解的插曲。
我从不认为自己所经历的那些皮肉之苦有多么难熬,我也毫不避讳自己是通过如此的“科技与狠活”孕育出这个令人着迷(且头痛)的小生命。一切幸运且值得。然而这份值得必然要建立在付出和回报对等的基础上。
如今我仍时常想起医院门口散落的卖卵小卡片,和卫生间隔板上潦草的手机号码。人的身体如此精妙而珍贵,身处顶尖三甲医院,在相当专业且负责任的医疗团队监护下的我,尚且经历了这样不大不小的意外,我不能想象将身体交给那些以此牟利的黑心机构,用着未必合理的促排药量,在未必安全卫生的环境里,被毫无节制地取出尽可能多的卵子,给身体留下永久的创伤,却换不来任何能够与之对等的、能够延续长久的回报。
我希望永远不要有姑娘拨通那些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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