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康|“清沙漠者,燕王也”说质疑——蜀献王朱椿《与晋府书》所见晋王朱棡北征事迹

明清史研究
2023-03-04 09:41 来自河南省

作者简介:

杨永康:男,1973年生,山西芮城人。南开大学历史学博士,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史学史、史学理论、明清史。2019年入选“三晋英才”(拔尖骨干人才)支持计划、山西省高校教学名师,2018年入选第六批“山西省学术技术带头人”,2016年入选山西省教育厅“中青年拔尖人才”。学术专著《明代官方修史与朝廷政治》(人民出版社2015年)获得山西省第十次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

摘要: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命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率师远征蒙古,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儿不花、知院阿鲁帖木儿投降,明朝取得重大胜利。按照传统说法,朱棣在这次胜利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朱元璋得到捷报后称:“清沙漠者,燕王也。朕无北顾之忧矣。”但从朱椿《献园睿制集》中的《与晋府书》来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是朱棡,而非朱棣。“燕王清沙漠”的说法是朱棣的史臣们精心编造的谎言,目的在于塑造朱棣英勇神武、深受朱元璋喜爱的完美形象,强化其继统的合法性。

关键词:朱棡;朱棣;《献园睿制集》

洪武二十三年(1390),朱元璋命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率师远征蒙古,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儿不花、知院阿鲁帖木儿投降,明朝取得重大胜利。按照传统说法,朱棣在这次远征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朱元璋得到捷报后称:“清沙漠者,燕王也。朕无北顾之忧矣。”对燕王朱棣给予极高评价,言语之中充满着赞赏之情。笔者近来翻阅朱椿《献园睿制集》,发现一条关键史料,足以否定这种说法。这条史料证明,真正主导这次胜利的是晋王朱棡,而非燕王朱棣,朱元璋根本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一、《奉天靖难记》所述“燕王清沙漠”事迹

最早描述“燕王清沙漠”事迹的文献是永乐官修《奉天靖难记》。《奉天靖难记》大概成书于永乐三年,主要记载朱棣起兵“靖难”直至登上皇位的历史。这是一部“革除”史观指导下的明代官修史书,主要目的在于建构朱棣起兵靖难、继承皇位的正义性和合法性,否定懿文太子朱标和建文帝朱允炆一系的正统性。晋王朱棡是朱元璋的第三子,与太子朱标同为高后所生,关系亲近,自然成为被诋毁的对象。《奉天靖难记》这样描述朱棡的德行及所作所为:

时晋王闻太子失太祖意,私有储位之望,间语人曰:“异日大位,次当及我。”遂僭乘舆法物,藏于五台山。及事渐露,乃遣人纵火,并所藏室焚之。自此性益猜忌,荒淫无度,丑声日闻于外。又好弄兵,擅杀人。一日无事,以军马围村落,屠无罪二百余家,其惨酷尤甚。常饲恶犬,以啮人为乐,犬不啮人,即杀其犬。小儿为犬所啮,死者甚众。臣下无敢谏者,谏即挝杀之。太祖闻之怒,召晋王谴责之。晋王见太子,乞为解释,太子曰:“尔所为者,父皇焉得知?此自燕王发之也。”晋王信其言,由是渐生嫌隙。时上亦来朝,会有疾,晋王数以言相侵,欲使上疾增剧,以快其意。又极诋上于太子前,太子遂诬上以飞语,谓上尝见龙,自言当有天下。上颇闻其语,惊曰:“我谨事长兄,自度无所失,何得有是言?”深自辩析,太子怒不解。上日加忧畏,至疾益甚,遂扶疾归国。由是太子与晋王深相结,交构媒孽。晋王又厚结近戚,以为己声誉,日夜搜求上国中细故,专欲倾上,然卒无所得。

图1、《奉天靖难记注》

《奉天靖难记》中晋王朱棡的形象,不仅僭越不法,荒淫无度,纵兵擅杀,而且与朱标联合起来陷害朱棣。这样的形象明显是有意丑化,并非历史事实,其大部分内容被宣德官修《明太宗实录》删掉。《奉天靖难记》就是在朱标、朱棡联合构陷朱棣的叙事框架下讲述“燕王清沙漠”的事迹:

洪武二十三年春,太祖命晋王率师西出,上率师北出,会期进师,同征胡寇乃儿不花。晋王素畏惧,出近塞,不敢进。上直抵迤都山,径薄虏营,获乃儿不花及其名王酋长男女数万口,羊马无算,槖驼数千。晋王忌上有功,先遣人报太子,言上不听己约束,劳师冒险。太子遂言于太祖,谓上劳师深入,未见其利,晋王全师而归,太祖闻之不乐。及捷报至,太祖大喜,曰:“清沙漠者,燕王也,朕无北顾之忧矣。”太子复言于太祖曰:“晋王虽不深入,然遥张声势,犄角胡寇,则其功亦不少矣,燕王难独以为功。”太祖不听。太子又诬上得虏马珍宝不以进,太祖由是益不信太子言。

根据《奉天靖难记》的记载,朱元璋命晋王、燕王北征乃儿不花,晋王畏惧不敢进,燕王勇猛俘获无数,朱元璋闻捷报后亲口表彰朱棣:“清沙漠者,燕王也,朕无北顾之忧矣。”不仅如此,朱棡因为嫉妒朱棣,与太子朱标联合起来诬陷朱棣,争夺北征功劳,朱元璋并不相信,反而对太子朱标失去了信任。《奉天靖难记》所载“燕王清沙漠”事迹略加修改润色之后,被《明太宗实录》继承下来成为官方的定说。这种说法明显偏袒朱棣,难以让人相信。王崇武曾怀疑说:“今案燕王之捷,谅有一部分是实,惟晋王犄角之功,亦不可没。蒙兵游牧无定所,出塞能否遇敌,本无把握,成祖七次北征,不见虏而还之时正多,其可以此独坐晋王罪?”又云:“今案本书既谓晋忌燕功,先遣人报太子,言燕不听约束云云,则是燕仍受晋节制。”由《奉天靖难记》的记载来看,燕王似乎受晋王节制。

此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晋王忌上有功,先遣人报太子”,再由太子报告给朱元璋,这样的报告程序透露了太子朱标也参与了这次北征。《太祖皇帝钦录》中保存有朱元璋给晋王的一道谕旨:“洪武二十三年二月十日,山西原调出征马步官军,若不曾启程,休起。如今乃儿不花处走将人来说,去的远了。既远了,不必去赶。即目东宫出来,点视城池。应有官军,都在附近平野处迎接,要马多势大。”结合前文所载“晋王忌上有功,先遣人报太子,言上不听己约束,劳师冒险”,可以推断,太子朱标在晋王、燕王出征的同时,曾经到山西巡检城池,作为北征的后盾。

二、《明太祖实录》所载“燕王清沙漠”事迹

《奉天靖难记》之后,永乐三修《明太祖实录》更为详细地记载了晋王、燕王此次北征的经过。永乐三修《明太祖实录》成书于永乐十六年,此时朱棣皇位已稳固,对待朱允炆一系的立场相对缓和,为了取信后世,原先过分丑诋诬蔑之词大部分被删削,朱棡的形象也大为改观。《明太祖实录》云:“王,上第三子,孝慈皇后所生。年十三岁受封,又七年而之国。聪明英锐,受学于翰林学士宋濂,学书于录事杜还。眉目修耸,美须髯,顾盼有威容,多智数。至是以疾薨,上哀恸,辍朝三日,赐谥,册曰:‘朕惟先王之典,生有名,殁有谥,所以彰其德表其行也。曩者,封建诸子,王尔于晋,为国藩屏,于兹有年。迩者,因疾永逝,特遵古典,赐谥曰恭。呜呼,谥法者,古今之公议,不可废也。尔其有知,服斯宠命。’”《明太祖实录》说朱棡“聪明英锐”,“眉目修耸,顾盼有威容,多智数”,他去世后,朱元璋极为悲伤,为之辍朝三日,足见朱元璋对朱棡的宠爱。这样的描述无疑比《奉天靖难记》客观了许多。但《明太祖实录》依然保留了抬高朱棣,贬低朱棡的部分情节。“洪武二十六年三月甲戌,上闻晋王督兵于下水筑城,遣使责之曰:‘乃者上天垂象,征伐之事不可轻举。向命尔与燕王各统将校出塞,以振扬威武,御备胡寇。燕王深入虏庭,扫清沙漠,尔不及而还。今又无深谋远虑,即有筑城之役,则人受其害者多矣。自今军中调遣,必计出万全,毋徒劳军士。’”按照这条材料记载,朱元璋对朱棡的不满主要在两件事上:其一,朱棣深入虏庭,扫清沙漠,朱棡无功而返;其二,朱棡不爱惜军士,有筑城劳军之举。借朱元璋之口婉转地贬低朱棡,抬高朱棣,这种手法比赤裸裸的诋毁更容易让人相信,也更具欺骗性。

《明太祖实录》完整再现了“燕王清沙漠”的具体细节,时间、地点、人物、情节叙述详备。洪武二十三年正月,朱元璋“以故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儿不花、知院阿鲁帖木儿等将为边患,诏晋王、今上各率师往征之”。二月甲辰,遣使赍谕晋王、燕王曰:“询及来胡,言残胡甚少,骑者才五千人,共家属一万口马。称之,有急则十人皆一骑,趁水草长行。大军负戴且重,追袭甚劳。今降臣尝与彼同仕大官已使在彼,而晃忽儿又能辞说,由是其众二心,欲南向者多,北向者少。且将粮饷运至上都及口温,集于各程,然后再俟人来,知其所在,一举而中矣。”三月乙丑,燕王率师出古北口,征虏前将军颍国公傅有德、左副将军南雄侯赵庸、右副将军怀远侯曹兴等各以所部从。三月癸巳,朱棣率师至迤都,故元太尉乃儿不花、丞相咬住忽哥赤、知院阿鲁帖木儿等皆降。紧接着《明太祖实录》不厌其烦地描述朱棣如何智勇双全地降服乃儿不花:“先是,王师既出古北口,今上临塞谕诸将曰:‘吾与诸将军受命,提兵沙漠,扫清胡虏。今虏无城郭居止,其地空旷千里,行师必有耳目,不得其所,难以成功。’诸将皆诺,即发骑哨得虏迹,知乃儿不花等驻庐帐于迤都,遂进兵。适大雪,诸将欲止,今上曰:‘天大雪,虏必不虞我至,宜乘雪速进。’遂抵迤都,隔一碛,虏不知也。乃先遣指挥观童径诣虏营,观童与乃儿不花有旧,至即相抱持而泣。仓卒之顷,我师以压虏营,虏众大惊,乃儿不花等上马走,观童谕以今上至,毋恐,乃尔不花等素闻今上威德,遂不去。观童引之来见,今上降辞色以待之,即赐之酒食令醉饱,慰谕遣还营,虏甚喜过望,遂无遁意。将至营,又复召来,如是者三。於是悉收其部落及马驼牛羊而还,遣人报捷京师。”朱棣雪夜追击、推诚抚慰、智降乃儿不花的情节令人印象深刻,如临其境。述及晋王朱棡,只有一句:“晋王出塞不见虏而还。”与《奉天靖难记》朱棡“畏惧不敢进”的说法略有不同。闰四月癸亥朔,朱棣平乃儿不花捷奏至,朱元璋对群臣说:“清沙漠者,燕王也。朕无北顾之忧矣。”甲子,“诏户部遣使运钞一百万锭赐今上,今上悉以赉将士之有功者”,因为晋王劳而无功,朱元璋对晋王无所赏赐。《太祖实录》通过描写朱棡的劳而无功突出了朱棣的智勇双全,将《奉天靖难记》“燕王清沙漠”的说法形象化具体化。另一方面,《太祖实录》掩盖了朱标、朱棡与朱棣之间的矛盾,也隐没了朱棣受朱棡节制以及朱标参与北征的史实。《太祖实录》大体上继承了《奉天靖难记》的说法,但叙事也存在着一些差异。由于《太祖实录》重要的国史地位,它所书写的“燕王清沙漠”事迹对后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明史》之《成祖本纪》《鞑靼传》即基本上采用了《太祖实录》的说法。

图2、蒙古兵历史图

三、蜀献王朱椿《与晋府书》所见晋王朱棡北征事迹

对于朱棣雪夜降服乃儿不花的故事,大多数学者认为基本史实肯定存在,朱元璋对朱棣军事才能的表彰也是确定无疑的,虽然其中少不了一些溢美之词。后世史家讲述朱棣的军事才能,首要提及的必然是乃儿不花之降。然而,笔者近来发现的一条史料,彻底地粉碎了“燕王清沙漠”的谎言。

蜀献王朱椿《献园睿制集》卷四《与晋府书》云:

洪武二十三年后四月日书奉兄晋王殿下,昨闻吾兄钦承父皇威命,北讨遗孽,(第)弟以山川悠远,不获祖饯为慊。近得书,知大军于四月初十日至孥温海子驻扎,伪官太尉乃尔不花、丞相、知院等相率归(欵)款,闻之不胜喜悦,夫不战而屈人兵,虽父皇高策之所致,亦吾兄慰抚之有方也。用是特差百户霍杰奉书,代庆如至,望亲爱之情谅之,不宣。

蜀献王朱椿,朱元璋第十一子,洪武十一年封,洪武二十三年就藩于成都。性孝友慈祥,博综典籍,容止都雅,太祖尝呼为“蜀秀才”。其诗文保存于《献园睿制集》,有成化三年刊印本。集中收录了一些朱椿写给其他藩王的书信,反映了明初藩王之间的交往关系,颇具史料价值。其中《与晋府书》共有两篇,前一篇写于洪武二十三年,后一篇不著日期,上文所引为第一篇。这篇《与晋府书》是第一手的材料,书写于洪武二十三年闰四月,远远早于经过系统篡改的《奉天靖难记》和三修《明太祖实录》,其真实性和史料价值毋庸置疑。

这篇书信的内容主要是朱椿向晋王朱棡道贺,祝贺他在北征中“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封信明确指出,乃儿不花等人之所以归降是因为晋王抚慰有方,这种说法完全颠覆了“燕王清沙漠”的传统说法。根据《与晋府书》说法,朱棡大军于四月初十日到达“孥温海子”驻扎,乃儿不花等人在这一天归降。“孥温海子”,具体位置不详,待考。《明太祖实录》的说法是,三月三十日(癸巳),朱棣主动奔袭“迤都山”,劝降乃儿不花等人。“迤都山”,晁中辰先生认为在今内蒙古苏尼特左旗以北,蒙古人民共和国益图附近。两种文献所记录受降时间、地点、人物完全不同,显然有一方在说谎。考虑到朱棣对国史的篡改,显然前者更可信,朱椿的说法应该是依据了朝廷的捷报。这条材料表明,看似真实可信的“燕王清沙漠”事迹只不过是朱棣编造的美丽神话,《明太祖实录》采用移花接木的手段系统地篡改了洪武二十三年晋王、燕王北征史实,不仅将原本属于朱棡的功劳算到了朱棣头上,还诋毁朱棡无功而返。根据《明太祖实录》的记载,朱元璋在北征之后曾赏赐朱棣钞一百万锭以示奖励,对朱棡并无表示。《明太祖实录》有条记载却十分奇怪,洪武二十三年三月十四(丁丑),“诏遣使运钞一百万锭赐晋王”。此时的晋王应该还在北征途中,尚未立功,怎么会平白无故获得了朱元璋的赏赐?于情理不合。如果从史官篡改历史的角度考虑,就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既然已经捏造朱棡无功而返,自然不会有朱元璋的赏赐。史官把朱元璋赏赐朱棡的日期提前,这样一来,本来是庆功的赏赐被歪曲成朱元璋为了激励朱棡北征提前给予的赏赐,未功先赏最终却不见虏而返,更显朱棡之无能。为了矮化朱棡,史官们可谓处心积虑,但也留下蛛丝马迹。结合《与晋府书》来看,这条材料恰恰成为朱棡曾因功受赏的证据。综合《奉天靖难记》所载,可以判定,此次北征朱棡和朱棣分路夹击,互为犄角之势,最终迫使乃儿不花等人投降,朱棡、朱棣两路大军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朱棡所起的作用是决定性的。总之,《与晋府书》的记载不禁让人怀疑,朱元璋的原话是否为“清沙漠者,晋王也”。

《奉天靖难记》《明太祖实录》捏造“燕王清沙漠”故事的动机在于塑造燕王朱棣智勇双全的完美形象,突出朱元璋对燕王的喜爱。为了说明朱棣继位的合法性,《奉天靖难记》《明太祖实录》篡改史实,除了将朱棣捏造成高后所生之外,还伪造了朱元璋、马皇后最喜欢朱棣,曾三次欲传位于他的故事,打着太祖、高后的旗号为朱棣的篡夺行为找借口。

今上初生,有云龙之祥,后甚异之。后尝梦微时携诸子在原野间,卒遇寇至,皆红巾,甚恐,适今上以马进,扶后上马,复跃马从,寇见今上,皆辟易遁去,后与诸子从容而还,遂觉,故独钟爱于今上焉。

上御东角门,召廷臣谕之曰:“朕老矣,太子不幸,遂至于此,命也。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朕第四子,贤明仁厚,英武似朕,朕欲立为太子何如?”翰林学士刘三吾进曰:“陛下言是,但置秦晋二王于何地?”上不及对,因大哭而罢。

上崩于西宫。上素少疾,及疾作日,临朝决事不倦如平时,渐剧,乃焚香祝天曰:“寿年久近,国祚短长,子孙贤否,惟简在帝心,为生民福。”即遣中使持符召今上还京,至淮安,用事者矫诏即还,上不之知也。疾亟,问左右曰:“第四子来未?”言不及他。

可见,“燕王清沙漠”的故事是与朱元璋曾三次欲传位于朱棣的故事相呼应的,主要目的在于突出朱元璋对燕王的喜爱,借朱元璋的旗号强化朱棣继统的合法性。事实上,明代官修史书都声称青年时期的朱棣智勇双全、威震大漠,但能够真正表现其军事才能的事迹仅此一例,“燕王清沙漠”情节在朱棣继统合法性建构过程中占有重要地位,显然经过史臣们精心安排。难怪朱棣看到三修《太祖实录》后,嘉奖再四,说:“庶几少副朕心。”

《奉天靖难记》称晋王素畏惧不敢出塞,《明太祖实录》称晋王出塞不见虏而还,都在不同程度地贬低朱棡的军事才能,目的是为了成全朱棣的智勇,宣扬朱元璋最钟爱燕王。朱椿《与晋王书》揭露了降服乃儿不花是晋王,朱棡在这次行动中显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事实证明,洪武二十三年北征蒙古的胜利,为朱棡赢得了声望,从此之后朱元璋对朱棡更加倚重。在朱元璋心目中,晋王的分量要比燕王重,而不是相反。从晋府所编《太祖皇帝钦录》来看,晋王朱棡在洪武末年朱元璋确立的藩王守边体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洪武二十六年,“蓝玉党案”爆发,在抓捕蓝党过程中,朱棡发挥了重要作用。洪武二十八年,秦王朱樉被下人毒死之后,晋王、燕王成为诸王之长,备受朱元璋器重。《太祖皇帝钦录》所载谕旨多处提及“晋燕二王督”的字眼,《明史》也说:“是时,帝念边防甚,且欲诸子习兵事,诸王封并塞居者皆预军务。而晋、燕二王,尤被重寄,数命将兵出塞及筑城屯田。大将如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皆受节制。又诏二王,军中事大者方以闻。”朱棡不仅是嫡出,而且比朱棣年长,晋王地位实在燕王之上,朱元璋对待朱棣并无特别之处。

朱棡去世后,蜀献王朱椿的一篇祭文颇能反映出朱棡在时人心目中的形象,《祭兄晋王》云:“维洪武(二)三十一年岁次戊寅五月丁未朔初十日丙辰,致祭于兄晋王殿下之灵,曰:惟兄令德孝恭,英姿神武,封建晋国,臣庶归仁,友于之亲,如手如足,奄闻薨逝,伤痛曷胜?弟远守藩维,莫获奔赴,特遣成都中护卫指挥赵成,恭诣几筵,敬奉牲醴告祭,无任哀号追慕之至。兄其鉴知,上飨。”也正是因为朱棡“令德孝恭,英姿神武”,朱元璋对他十分器重,朱棣才不得不措意对其进行贬抑,以免自己的风头被朱棡盖过。也只有贬低朱棡,冒清沙漠之功,朱棣才能论证朱元璋欲传位于己的合理性。

总之,蜀献王朱椿《与晋府书》的相关内容可以证明,洪武二十三年接受乃儿不花等人投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是朱棡,而非朱棣。“燕王清沙漠”的说法是朱棣的史臣们精心编造的谎言,目的在于塑造朱棣英勇神武、深受朱元璋喜爱的完美形象,强化其继统的合法性。“燕王清沙漠”的说法经过了明代官方两次建构,《奉天靖难记》反映了永乐初朱棣对建文一系势同水火的敌视态度,朱棣不但攘夺晋王之功,而且对朱棡采取了明显的丑诋立场,言辞激烈,却令人怀疑。《明太祖实录》则避免渲染兄弟争位的家丑,精心编造了“燕王清沙漠”的故事情节,对朱棡的贬低也相对隐蔽,更具欺骗性,更容易让人相信,对后世的影响也最大。晋王朱棡清沙漠的事实证明,太子朱标去世之后,朱元璋于诸子中最器重朱棡,根本不可能产生传位于朱棣的想法,朱元璋欲传位于朱棣的说法纯属官方捏造,目的是为了建构朱棣继统的正义性和合法性。

编辑:李 丹

排版:周晟任

校对:周紫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