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自行车的刹车线制作了一把吉他,
他的演技出众卓越,
但却只能依靠在婚礼上
为别人演奏而勉强谋生。
他会成为一位音乐人吗?
会有人对他的音乐感兴趣吗?
在地球的另一面,
一个美国人正在疯狂地寻找他。
紫色摩托车
2013年9月的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撒哈拉沙漠中部一个名叫阿加德兹的古老市镇上,八名尼日尔当地警察闯进了一座用泥砖建造的房子。他们刚刚接到线报,说有一个留着浓密大胡子的白人男子经常驾驶一辆偷来的摩托车出现在这间房子周围。更为引人注目的,是这辆摩托车的颜色:它是紫色的。
“起来,起来!”警察喊着冲进屋子,惊醒了睡在地上的几位男子。在这些人中,他们发现了不只一名白人男子,而是两名。警察将这两位白人带回警察局进行了询问。克里斯托弗·科克利解释说,他和他那位满脸大胡子的朋友根本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刚满34岁的科克利来自美国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市,他留着短发,表情成熟稳重:“我们是在拍摄一部电影!”他用不连贯的法语说道。这是在阿加德兹乃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也是第一部以当地图阿雷格人(在撒哈拉中部和西部生活了数个世纪的半游牧民族)的语言作为对白的电影。
在警察突袭那间屋子时,这部电影的主角也睡在地上,他的名字叫做马哈马杜·苏莱曼,但更多的时候人们称他为“恩杜·马克塔尔”。30岁的马克塔尔身材瘦削,是一位有着神奇演奏天赋、用左手弹吉他的音乐人。人们说,马克塔尔弹吉他的样子就像撒哈拉沙漠中的吉米·亨德里克斯。
那辆紫色的摩托车也不是偷来的。科克利将这辆租来的摩托车加工成紫色是有原因的:“这是一部向《紫色雨》致敬的电影。”科克利介绍了这部电影的内容。警察释放了他们。
马克塔尔
恩杜·马克塔尔和他巡演时的乐队成员(从下方起,顺时针方向):马克塔尔(吉他,领唱),迈克尔·库尔顿(贝斯),艾哈麦杜(吉他,合唱),苏莱曼·易卜拉欣(打击乐)。
小的时候,马克塔尔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吉他手。他在尼日尔阿尔利特省一个出产铀的沙漠小镇长父母是严守交规的穆斯林,认为吉他和酒精、毒品和邪教一样,都是魔鬼引诱人走向堕落的工具。但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在听到摇滚乐的召唤时,马克塔尔根本无法抗拒。“那就像喝酒”,马克塔尔回忆道,“每个人都会说,它对你不好。可一旦喝上两口,你就会觉得特别美好,不能自拔。”
马克塔尔年轻时住在一顶帐篷里。这是当地人传统的生活方式,帐篷的顶是用棕榈树叶制成,没有上下水,没有电,没有无线电信号,更没有互联网。马克塔尔第一次听到吉他的声音是在12岁的时候。那一天,他遇到了一位名叫阿卜杜拉的男人,这个人在星空下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像给人们催眠一样哼唱着歌曲,人们自发地聚集在他周围。“每个人都那么开心,每个人都在跳舞。”马克塔尔说道,“那是极为疯狂的一幕。”
从1970年代起,一种将非洲民间音乐同来自美国的布鲁斯和摇滚乐融合在一起的音乐形式——图阿雷格摇滚开始出现在撒哈拉沙漠,因此它又被叫做“沙漠布鲁斯”。来自西非的马里共和国的一个名叫“提纳利文”(Tinariwen)的乐队率先将这种音乐形式展现给世界,吸引了人们的注意。这个乐队的成员身穿飘逸的长袍,围着靛蓝色的阿拉伯头巾(这种头巾兼具头巾和围巾两种功能,可以阻挡飞舞的风沙)。他们的音乐有着迷幻的的旋律,伴以羊皮鼓击出的充满诱惑的节奏,力量十足,而歌曲的歌词则多是围绕当地人为之奋斗几十年的公民权利展开。对于年轻的马克塔尔来说,那晚看到阿卜杜拉的表演就像是命运在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一个环节。“我也要像他们那样”,他在那一瞬间这样想道。
虽然父亲是当地的一名商人,但马克塔尔的经济条件非常有限,他找不到出售吉他的地方,即使找到了,也买不起。为此,他用自行车的刹车线和被太阳晒得发白的木头制作了一把简陋的吉他。虽然粗糙,而且只有四根“琴弦”,但当这位少年用左手拨动那剌手的钢丝,美妙的音乐喷涌而出。
马克塔尔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学生,放学后经常和当地一些年纪较大的音乐人混在一起,但这些脾气古怪的成年人并不理解这位好奇的少年。他们收了马克塔尔的“学费”——他省下来的午餐钱,但却从未教过他任何技巧,让他非常失望。最终,马克塔尔决定自学吉他。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自己有一种独特的天赋——出色的琴感、诗人般的激情和与众不同的歌词创作能力。当那把自制的吉他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演奏水平时,有着6位兄弟姐妹的马克塔尔从一位哥哥那里偷来了一把真正的吉他。那位兄弟是一位出租司机。一位乘客送了他一把吉他,但他从来没有弹过。
快到20岁的时候,马克塔尔开始写歌,并且和朋友们一起表演。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遭到了母亲的反对。母亲离婚后,需要一个人维持整个家庭的生计。“她对我说,你这样做就是游手好闲。”马克塔尔叹了口气说道,“她要我像个男人一样谋生。”
在阿尔利特,这就意味着长途跋涉两千多公里、穿过沙漠前往利比亚。在那里,图阿雷格人往往只能找到些零工,或者是进入利比亚军队服役数年。马克塔尔把他自制的吉他留在了祖母家中,来到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在那里找了一份挖井的工作。
离开故乡两年后,马克塔尔回到家中。他发现,吉他被祖母放在屋顶,已经裂成了几块。
他开始攒钱。音乐再次如无法抑制的潮水般涌入心中。他再次开始写歌,在婚庆典礼上表演,凭借流畅娴熟的演奏和甜美的歌声以及感人的歌词为自己赢得了一些粉丝。在一首歌中,他用图阿雷格本族的语言唱道:“创世者,创始者,快来到这里,拯救所有的妇女。他们正在沙漠中遭受苦难……”在谈起被他写入歌词中的图阿雷格族母系氏族文化和当地人对女性的高度尊重时,马克塔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情:“我的音乐会让女人们哭泣。我歌唱爱情,每个聆听者都认为这是在讲述她们自己的故事。”
2008年,马克塔尔借助简单的音乐合成软件录制了几首歌曲。这些歌曲将布鲁斯的音乐起源和他的创造性表达结合在一起,具有很强的流行性。由于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现代化的音响设备,当地人只是将歌曲录在手机里,然后用蓝牙进行交换。从一部手机到另外一部手机,马克塔尔的歌很快在沙漠上流传开来。直到此时,他也没有幻想过任何奇迹:“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用音乐挣钱。”他说,“从来没有。”
科克利
恩杜·马克塔尔在旧金山演出。
在大洋的彼岸,克里斯托弗·科克利一直过着令人向往的雅皮士生活。他的父母分别是一位药剂师和学校老师,他在上大学时获得了生物工程学的学位,毕业后进入了未来无限的生物科技领域,他正在计划装修位于西雅图的那一套公寓。但有一天,在他给当地的宜家商场打电话讨论有关牙刷架的问题时,一股莫名的悲伤突然袭来。“我看到了一条未来的人生之路,”科克利说,“我会挣更多的钱,然后给自己买一条船,买一幢漂亮的房子,然后定期支付各种账单。”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想要做点更伟大的事情,”他说,“我想去看世界。”
科克利辞掉了令人羡慕的工作,卖掉了房子和一切,只留下了塞在背包中的几件衣服。他徒步游历了美国,走遍了巴西的海滩,穿越了亚马逊雨林……成为了一位四处游荡的音乐人,时常在地铁站卖艺,他最爱听的音乐是在马里和尼日尔非常流行的萨赫勒音乐——那是他播放列表上最常被播放的音乐,而给他带来最多音乐灵感的人则是阿兰·洛麦克斯。
洛麦克斯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民俗音乐学者,他在世界各地录制的地方音乐令他成为了这个领域中的权威。独特的音乐偏好把科克利带到了非洲的西部。他背着一台录音机在这里游荡,后来又买了一辆便宜的摩托车,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就是想学习、体验生活,发现新的音乐。他会花上几天时间骑着摩托车穿过沙漠,和当地人一起喝茶、弹吉他、聆听当地艺术家的演奏。当地人极具草根风格的音乐“发行”方式——用蓝牙在手机和手机之间传播——令他着迷。“他们从来不上网,而是靠这种原始的网络来传播音乐。”他说,“这种形式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存在。”
有意思的是,科克利时常会在不同人的手机里听到同一首歌,一次又一次。这首歌和他之前听到的使用自动调音软件和电子鼓机录制而成的非洲风格摇滚全然不同。“它听上去非常古怪另类,”科克利说。但因为所有歌曲都是在手机中传播,无法像MP3那样显示相关的信息,科克利所能知道的只有:这首歌的文件名叫“恩杜”。在长达几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不断在人们的手机里听到这首歌,但却没有人能告诉他,这首歌的演唱者是谁。“又是这个恩杜,”他叹息道。“这家伙到底是谁?”
“恩杜”
科克利和马克塔尔在电影拍摄现场。
到2010年,科克利已经认识了几十位非洲的摇滚音乐人,录下了他们无数的作品。与此同时,时局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在马里共和国东部被视为恐怖主义温床的基达尔区,他收到了美国驻当地大使馆迅速撤离这一地区的通知。但科克利没有接受警告,而是向着更危险的地区进发。他在一群年轻音乐人的指导下伪造了一些必要的文件,和他们一起偷偷穿过了国境。同样是在这些年轻人的建议下,他的摩托车上总是会带一把刀。“我想,自己此次是真的深入险境了。”科克利说。
最终,因为想念家乡,科克利还是回到了美国。在家乡波特兰,他开了一个名叫“萨赫勒之音”的博客,专门向人们介绍来自非洲的音乐。科克利将自己在非洲收录的音乐——包括马克塔尔的那首歌——录制成CD,并将这张专辑命名为《撒哈拉沙漠:手机中的音乐》。他在音像店免费分发这些CD,希望能为非洲音乐带来更大的影响。凯伦·安图恩斯是科克利的粉丝,她在当地一家名叫“密西西比录音室”的黑胶唱片商店上班。“很多顾客会带着自己的收藏——比如伍迪·古斯里的唱片——来到店里和大家分享,但(科克利带来的)这些音乐却全然不同,”安图恩斯回忆道。“当科克利第二次走进商店的时候,我对他说:’嗨!你就是上次带来那张CD的人吧?’”。慢慢地,人们开始把科克利录制的沙漠布鲁斯放在网上发布,让它拥有了更广泛的影响。与此同时,共同的爱好和激情让安图恩斯和科克利坠入爱河。“聆听这张音乐合集的感觉就像是在沙漠里收听由自在不羁的放牧人主持的电台节目。”英国的《卫报》评论道,并且特别提到了那位“无法定义其身份、音乐如同用一台80年代合成器弹奏出来的图阿雷格音乐人”。他们不知道,这位音乐人的名字就叫马克塔尔。
来自各界的积极反馈提为科克利带来了动力。他对安图恩斯说,应该把这些音乐录制在黑胶唱片上交给密西西比录音室和其他音像店发售,但他要保留这些歌曲的版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为创造这些歌曲的音乐家——尤其是其中表现最为出色但他还不知道名字的马克塔尔——带来收益。晚上,当安图恩斯睡着后,科克利会坐在电脑前在互联网上搜索和“恩杜”有关的任何信息,但总是空手而归。“他已经变得有些沉迷其中了,”安图恩斯说,“这个神秘的音乐人变成了一个令科克利为之魂牵梦绕的秘密。”终于,科克利意识到,想要找到答案,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回到非洲,亲自去搜寻“恩杜”的足迹。
幸运的是,2011年的一天,在第一次听到“恩杜”的歌曲后的第二年,科克利遇到了一位非洲当地人,后者告诉他,那位叫做“恩杜”歌手的口音有可能来自一个叫做塔瓦的地区。塔瓦位于尼日尔中西部,是图阿雷格族人的聚居区(事实上,塔瓦正是马克塔尔的故乡)。“好!”科克利说,“这条线索太重要了。”
科克利用非常不连贯的法语在塔瓦的脸书页面上写了一条留言:我在寻找这位名叫“恩杜”的艺术家,(如果你有线索)请给我回复或者给我打电话。与此同时,他还附上一段“恩杜”的歌曲片段。很快,他收到了一位来自尼日尔的图阿雷格人的回复。在回复里,还有恩杜·马克塔尔的手机号码。
“你好,我叫克里斯托弗·科克利。我一直在寻找你和你的音乐。”
在接到说着一口极为糟糕的法文的科克利打来的电话时,在听说科克利找了自己将近两年时间时,马克塔尔有些将信将疑。他从来没听过美国人说法语,因此下意识地以为这是自己的兄弟们在开玩笑。科克利同样抱有怀疑的心态,不知道接电话的对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恩杜”。但当马克塔尔在电话另一端弹奏了几小节熟悉的音乐,他高兴得跳了起来。“让我们一起录制几首歌曲吧,”他建议。“然后如果可能,我们可以再录上一张专辑。”
带有些红色的
蓝雨
27个小时的越洋飞行和16个小时的长途驾驶之后,科克利终于来到了阿加德兹。他穿过忙碌的市场,路过做银饰的手工作坊,和在当地为人们的婚礼做伴奏为生的马克塔尔见了面。科克利把自己带来的礼物——一把黑色的专门为左手弹琴的琴手制作的芬达(Fender)吉他——送给了马克塔尔。这让马克塔尔十分惊讶,他非但没有见过、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左手琴。“你们的国家居然会有左手弹奏的电吉他?”他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看到这场景,科克利十分的神情异常肃然。
科克利和马克塔尔分别来自世界上两个最没有共同点的国家,但他们很快就建立起了亲密无间的友谊。他们在风沙满天的炎热夜晚一起喝茶弹奏音乐,交换着各自的想法。“我们就是在一起闲聊,”科克利说。“如果有了灵感,就弹一阵子琴。如果没有,就碰也不碰吉他。如果有话要说,那就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不久,科克利的录音机里就存满了马克塔尔的歌曲。他将这些歌曲通过他创立的独立品牌“萨赫勒之音”进行发售,并将利润按50:50的比例分给马克塔尔。在名为《阿芬兰》(Afelan)的专辑封面上,马克塔尔的头上裹着阿拉伯头巾弹奏着吉他。在他的嘴角,叼着一根香烟。
专辑的销量一般,只有五百张左右。两个人意识到,他们需要找到一个能为销售带来突破的新方法。
科克利冒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在他看来,马克塔尔的故事本身就具有极为强烈的戏剧性色彩:不同意他走上音乐之路的父母,当地独特的音乐环境和令人意想不到的激烈竞争,一位自学成才的吉他天才……科克利告诉马克塔尔,这一切让他想起了一部在1984年上映的美国著名音乐电影——“王子”(Prince)的《紫色雨》。为什么不拍摄一部以马克塔尔和他的音乐为主题的电影向《紫色雨》致敬?在科克利看来,这将是一个能够帮助马克塔尔与当地其他艺术家独立开来的创新之作。
关于这个想法,马克塔尔只有一个疑问:“‘王子’是谁?”
马克塔尔和几十位好奇的当地人挤在自己的房间里观看了科克利为他们播放的《紫色雨》。马克塔尔被王子精湛的吉他技艺深深打动,而这位性感摇滚大师在舞台上光着上身痛苦地扭动身体的样子也让他捧腹大笑。在看到女主角阿波罗尼·卡特罗上身赤裸着跳入游泳池的镜头时,马克塔尔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科克利说:“我们不能拍这样的场景。”他和“王子”有着不同的风格,但他喜欢这个想法。拍一部半自传性质的电影可帮助图阿雷格音乐和文化走向世界。
马克塔尔和科克利开始联手创作剧本,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众筹网上募集拍摄电影所需要的资金。这个剧本借鉴了《紫色雨》的故事,同时又从吉米·克里夫推广牙买加雷鬼音乐的电影《不速之客》学习了一些叙事方法,讲述了图阿雷格的马克塔尔克服一系列困难和艰辛最终成为一位真正的艺术家的故事。他们从当地的文化中汲取故事线索——比如一位当地人给科克利讲述的那个故事:祖母认为吉他是邪恶的化身因此将他的吉他扔进火堆给他做了一顿晚饭……他们为如何能模仿《紫色雨》中的经典桥段而绞尽脑汁,毕竟在马克塔尔生活的穆斯林文化中,光着上身跳入水中是有伤风化的事。
“电影中能出现接吻的镜头吗?”科克利问。
“不。”马克塔尔回答道。
“拥抱?”
“也不行……”
2013年9月,科克利和马卡塔尔为这个众筹项目拍摄了一部预告片。在强劲的吉他背景音乐中,马卡塔尔身穿一件紫色长袍,骑着一辆紫色摩托车驶过阿加德兹,在沙漠上为一群当地人进行演奏。尽管科克利从来没有做过导演,马克塔尔也从来没有表演的经验,但这部短片却十分成功。唯一的问题是:这部电影最终的片名应该叫什么?他们希望用一个和《紫色雨》相似的名字为它命名,但在当地语言中却没有“紫色”这个概念。经过一番思考,他们决定将电影命名为《Akounak Tedalat Taha Tazoughai》。翻译成中文就是:“带有些红色的蓝雨”。
2014年1月13日,两人正式开始发起众筹。这个项目介绍这样说道:“这是一位音乐人努力战胜一切困难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无处不在,但它的背景音却非常独特,那是一个图阿雷格人用吉他演奏的令人战栗的亚文化之声。”最后,项目共筹得了18000美元,大大超出了12000美元的预期。
拍摄一部全部由图阿雷格当地人出演的电影远比想象中的要困难许多。他们在脸书上发布了招募演职员的信息,但当地人却担心这部古怪的摇滚乐电影会是一部色情片,或者会亵渎宗教和神灵。很多人最开始报名要饰演某个角色,但在面试时却没有露面。最后,一个又一个的角色被确定下来:一位漂亮的阿加德兹女商人在片中扮演马克塔尔的恋人,马克塔尔的朋友、一位吉他手扮演他的情敌和对手,马克塔尔的哥哥阿卜杜拉耶扮演他们的父亲……
2014年2月,为期十天的拍摄正式开始。麻烦和困难也接踵而至。当他们想要发动为马克塔尔准备的那辆紫色摩托车时,却发现它冒了一阵黑烟、发出一阵刺鼻的味道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为此,科克利不得不找了一段雄浑的发动机的怒吼声为摩托车进行配音。与此同时,沙漠风暴也时常在拍摄过程中凭空袭来,沙尘笼罩天空,弄脏了设备。几小时的断电经常发生,演职员工时常无缘无故地缺席,就算出现,也往往要迟到几个小时……就连马克塔尔也时常会有自己的想法:虽然拍摄一部电影的机会难能可贵,但一遍遍重复同一个镜头会让他感到疯狂。“我不得不把台词念上十几遍。”他回忆道。“那让我非常烦躁。”在拍摄临近结束的时候,科克利感觉自己也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因此不得不向马克塔尔坦陈其中的利害:“没有人拿这部电影当回事。因此,如果真的想要拍这部电影,你自己必须认真起来。”马克塔尔接受了科克利的建议,并且用“小兄弟”这样一个亲切的称呼来强调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从未淡漠。“对不起,小兄弟,”他说,并且保证将会如期完成电影的拍摄。最终,当他们来到阿加德兹城外拍摄马克塔尔表演的镜头时,观众发出了一场热烈的掌声,以至于现场的对白都被淹没其中。
这部电影没能获得在电影院上映的机会,但却在世界各地的电影节上收获了众多好评。美国的另类文化报纸《乡村之声》甚至称它为一部“感人的、令人欣喜若狂的”电影。
转变
在一个星空漫天的晴朗夜晚,在布鲁克林区的“工业城”的一处户外场地,科克利和人群一起看着马克塔尔和乐队在舞台上的演出。他感到非常骄傲。马克塔尔身穿一件闪着亮光的白色长袍,头上围着一条长长的阿拉伯头巾,斜挎着吉他,唱着新专辑中的那首名叫《造物主》的歌。这首歌不仅为他赢得了声誉,也聚拢了一大票粉丝。站在人群中的,还有当年王子的乐队“王子与革命”的成员、“丽萨和温蒂”二人组的丽萨·科曼。看着眼前的场景她说,不知道王子在去世前是否听过说马克塔尔,但她相信,王子一定会成为马克塔尔的粉丝。“他也会像所有人一样被马克塔尔的音乐打动”。
电影公映后,马克塔尔和科克利这对沙漠布鲁斯兄弟的人生也发生了好莱坞电影般的戏剧性转变:科克利的独立厂牌发行了马克塔尔的几张专辑和一张汇集了图阿雷格当地艺术家的合集,其中就包括了那位名叫阿卜杜拉的音乐人——当年,还是个孩子的马克塔尔就是在沙漠中看到了他的表演才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而马卡塔尔虽然还没有成为尽人皆知的明星,但却已经开始在世界范围巡演,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从小在撒哈拉沙漠长大,没有受过任何其他形式的音乐的影响。但如今,他的世界突然变大了,他也开始结实一些伟大的艺术家的名字——比如吉米·亨德里克斯和他新近迷上的偶像艾迪·范·海伦。“我太喜欢艾迪·范·海伦了!”演出结束后,马克塔尔对我说。“在网络上看到他的视频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还可以那样演奏吉他。”
对于马克塔尔和科克利来说,成功的快乐主要来自于他们能够感受到音乐将不同人结合在一起的神奇能力。这也是马克塔尔总是身穿当地民族服装登台演出的原因。“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是图阿雷格人,”马克塔尔说道。“我需要让别人知道我是谁,我们的文化是什么样的。”
我和科克利以及马克塔尔驾车前往费城,沿途的公路颠簸起伏。科克利说:“我认为,让非洲文化多一些像马克塔尔这样的代表是很重要的事情。”马克塔尔紧接着说:“你会在黑人中发现很多好人,你会在白人中发现很多好人。如果将这种两种人混合在一起你会看到什么?美。”
科克利和马克塔尔的合作依然在制造着丰硕的成果。科克利已经和安图恩斯结婚,并且生了两个孩子。录制出版来自图阿雷格当地摇匀艺术家——包括全部由女生组成的吉他团体“伊利沙多的女儿们”——的音乐专辑依然是他的主营业务。同时,他也在准备另一部关于图阿雷格的电影。这一次,电影的联合编剧和主演是马克塔尔乐队的另外一位成员、吉他手艾哈麦杜。这将是一部图阿雷格人向《泰坦尼克号》致敬的电影:艾哈麦杜和朋友们在驾车穿越撒哈拉的途中撞上了一块石头,汽车抛锚,被困在沙漠之中……
在音乐之外,马克塔尔也想“扮演”更多的角色。没有巡演的时时候,他和夫人以及两个孩子住在尼日尔。尽管母亲依然没有接受他以音乐为生这一事实,但至少他已经可以骄傲地担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与此同时,他还创办了一所专门招收女生的学校,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及其他生活在沙漠中的孩子们能够拥有比自己更多的实现人生梦想的机会。
在布鲁克林那场演出的最后,马克塔尔微笑着举起手中的电吉他。“我的吉他!”他对观众们说。“她在说: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