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不仅仅是女性主义

【专题】电影的夏天

注意：本文有严重剧透

最近，新词“芭本海默”（Barbenheimer）屡屡冲上西方社交媒体的趋势榜。所谓“芭本海默”指的是自7月21日起同时在北美等地上映的《芭比》（Barbie）和《奥本海默》（Oppenheimer‎）两部影片。再加上前一周上映的《碟中谍7》，三部大片合力带来2023年度好莱坞电影最盛大的嘉年华。

这一次，中国内地的观众也不再只有眼馋的份。与往年七八月份好莱坞大片“习惯性”的缺席不同，《碟中谍7》和《芭比》都获引进并同步公映，《奥本海默》不日也将定档。然而，明明这个周五才正式上映的《芭比》，排片却是少得可怜，微博上也有不少网友喟叹，想看却找不到地方；再参照豆瓣8.9分的评分，这部作品着实值得市场更宽容的对待。

《芭比》海报

顾名思义，影片《芭比》的主人公就是芭比娃娃。这个由鲁思·汉德勒开发并以她的女儿芭芭拉命名的玩偶，于1959年由美国玩具公司美泰（Mattel）推出。自诞生起，芭比娃娃便在世界各地收获了无数小朋友的喜爱；在它64年的历史中，衍生出各种长相、身份和职业的形象，并和男友肯以及一众亲朋好友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芭比玩具产业链。

长久以来，芭比始终占据美泰旗下玩具销量龙头老大的地位。然而，进入新千年后，芭比的销量却是一路惨跌，一方面是因为电子游戏以及迪士尼等背靠影视IP的衍生产品的崛起；另一方面也在于，芭比的最大受众是小女孩，但随着性别思潮的突飞猛进，丰乳细腰、身材苗条的芭比被认为是男性凝视下的女性形象，是男权世界中女性被物化的明证，因而受到外界的批判，也被家长冷落。

不过，多年以来，美泰其实一直在多元化上寻求突破，从最典型的金发碧眼的芭比到各种肤色、发色的芭比，从护士、空服员芭比到宇航员芭比，甚至今年美泰还推出了唐氏综合征芭比，俨然是希望世界上每个女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款芭比，打破认识的固化。

今年推出的唐氏综合征芭比娃娃

也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当真人版电影《芭比》立项的消息传出后，很多人都想到了它不会只是一部专为小观众打造的影片，更何况导演还是拍过《小妇人》和《伯德小姐》的格蕾塔·葛韦格（Greta Gerwig）。

玛格特·罗比 饰 芭比

电影《芭比》的故事情节其实很简单，由玛格特·罗比饰演的经典形象芭比，生活在被粉色包围的芭比乐园中，她对于追求者沙滩冲浪形象的肯（瑞恩·高斯林饰）并不上心，更热衷于跟姐妹们组织派对狂欢。

瑞恩·高斯林饰 肯

然而，这样冒着粉色泡泡的生活突然起了变化，她不由想到了死亡的问题，始终垫着的脚跟也能着地了。为此，她不得不前往人类所在的现实世界寻找原因，肯也执意要跟她一起去。结果，芭比在现实世界发现自己根本不受年轻女孩的待见，又遭到美泰公司围追堵截，好不容易和她当年的人类主人葛洛莉亚一起回到了芭比乐园，却发现已经黑化的肯将乐园搞得面目全非。于是，拨乱反正的重任自然落到了芭比的肩上。

选粉红高跟鞋，还是勃肯拖鞋？

毫无疑问，《芭比》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而且是一部恰逢其时的女性主义电影。它通过芭比在乐园中和现实世界中待遇的差别，戳破了许多当下女性主义的幻象，比如所谓的性别平等，很多时候只是资本用来赚钱或者捂嘴的工具，父权制社会的本质并没有发生改变。

值得肯定的是，导演格蕾塔·葛韦格并没有采用说教的方式呈现她的观点和看法，反倒是将它们化作黑色幽默的桥段，从而也增加了影片的娱乐性，比如生产芭比的美泰公司的董事会全体成员都是男性。当然，这也有赖于身为出品方之一的美泰敢于自黑——事实上，美泰执行副总裁兼芭比娃娃全球业务负责人丽莎·麦克奈特（Lisa McKnight）就是女性。

片中芭比和肯两个角色的塑造也与影片的主题密不可分。尤其是肯这个角色，绝非是用来搞笑的花瓶角色，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很多问题才变得一目了然。片中，芭比和肯各自经历了两次觉醒。

身为男性的肯在芭比乐园的定位，就像是身为女性的芭比在现实世界的投射。在芭比乐园里，一切都是围绕芭比们打造的，她们都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从每天清晨睁开双眼，生活就被安排得妥妥帖帖。然而，没人知道离开芭比的肯在做什么，也没人关心肯住在哪里，因为他们只是这个乐园里的配角，他们只为主角芭比而存在，“芭比无所不能，而肯就只是肯”。

然而，来到现实世界后，肯好像开了天眼一般，立刻就意识到原来男性仅仅因为性别——即便肯并没有男性生殖器——就可以成为世界的主宰。于是，在返回芭比乐园后，他用这样的思想对居民进行洗脑，成功把芭比乐园变成肯的城堡乐园。

来到现实世界的芭比和肯

之后，他的第二次觉醒更是具有升华影片主题的意义。在芭比们重新夺回乐园的控制权后，他坦言并不喜欢当领导，自己也认不清他究竟是谁。也就是说，在父权制中，即便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男性，也并不一定是快乐的，当性别歪斜的天平取得平衡后，男性也能毫无负担地去寻求真正的自我认同。

至此，影片的主题其实已超越了女性主义，上升到覆盖面更广的存在主义的范畴中。所以，《芭比》并不是一部排除了男性观众的电影，更不是一部以男性观众为假想敌的电影。

而到了芭比这里，她并非像肯那样通过主观能动去认识自我，而是要依赖外界的刺激，或者说是Girls help girls。在现实世界里，她先是通过年轻一代的表态，知道自己原来是物化女性的帮凶，因而完成了第一次觉醒。

看到乐园变得今非昔比，她大受打击，多亏了昔日主人葛洛莉亚的一番话语才被点醒女性真实的处境：

“我们必须时刻做到无可挑剔，可事与愿违，我们又总是一错再错。

你必须瘦，又不能太瘦；你不能说自己想瘦，你得说是为了健康，所以不得不逼着自己瘦。

你要有钱，但不能张口要钱，否则就是俗。

你要往上爬，但不能耍手腕；要有领导力，但不能压制别人的想法。

你必须喜欢当妈妈，但不能把孩子挂在嘴上。

你要有自己的事业，但同时要把周围的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如果男人干了荒唐事，就是女人的问题，这很离谱；可如果你公之于众，他们就骂你是怨妇。

你要为男人而美，但不能过度，不能让男人有非分之想；或者让女人有危机感，因为要想融入女人圈，就不能过于突出。

你必须懂得感恩，但别忘了系统是受操控的，你要想办法接受，同时还要心存感激。

你永远不能变老，永远不能失态，永远不能炫耀，永远不能自私，永远不能消沉、不能失败、不能胆怯，永远不能离经叛道。

这太困难了，处处都是矛盾，而且绝对不会有人奖励你或感谢你。

到了最后，你不但做错了所有事，而且所有的错都怪在你头上。”

虽然以上这番长篇大论听起来或许很像是在喊口号，但是这样能让女性感同身受的口号，在如今的电影里，恐怕也并不常见。

被点醒的芭比们开始寻求改变。

最大的惊喜还是在影片的尾声中，满以为选择从玩偶变成人类的芭比，要去面试一份工作，结果没有生殖器官的她，鼓足勇气去约见的是妇产科医生。这个情节设计不啻扇了一记那些将已婚已育女性开除出“女籍”的极端女权主义者的耳光。

而在肆无忌惮地表现主题的同时，《芭比》还做到了形式与内容的高度统一。芭比的各种变装、多款芭比的轮番出场、乐园里等比例放大的房子和配件，都将这一经典玩具的特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完美还原并串联起了玩具芭比的发展史。因此，对于小观众而言，这部电影同样不会让她们感到失望，可以说是真正达成了寓教于乐——性别平等从娃娃抓起。

片中的芭比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