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八仙饭店:探索梦境,观察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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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八仙饭店:探索梦境,观察人间

乐队“八仙饭店”和电影有很密切的联系。

主唱王帆和贝斯手兼制作人闫明琛都喜欢看电影,除了王帆某天从论坛上看到后就用来做乐队名的那一部,他们第一张专辑《极乐大厦揭幕》的灵感来源也是一部同名实验电影——肯尼思·安格的经典影像:关于荒诞的人间观察和梦的投射,以此描绘一出邪典东方群像。这张专辑里的每一首歌主题就是这部实验电影里的不同群像。《青少年哪吒》歌名取自王帆很喜欢的蔡明亮执导的电影,其中更重要的一首歌曲《吞吐》,又被电影《爱情神话》的导演邵艺辉看中,用作电影里的插曲。

在《乐队的夏天》第三季,八仙饭店便以《吞吐》拉开他们在节目中的旅程。

《乐队的夏天3》八仙饭店乐队海报

《乐队的夏天3》八仙饭店乐队海报

乐夏的奇妙旅程

收到乐夏节目组的邀约时,王帆在从上海到南京的高铁上,高兴是高兴的,但“当时那个瞬间还是有点懵的”。而且他们有点担忧担忧,“我们组建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会不会因为没有表现好,导致给观众负面的印象。并不是说在乎负面的评论,就是担心对信心产生一些挫败,我们几个人都属于偏悲观的性格。”

不过还好,上海到南京的路并不长,下高铁时,他们就有决定了。

那路上想了什么呢?

“上节目也好,不上节目也好,我们一直的追求都是好好做音乐,至于一些表象或者说外在的东西,都没关系,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闫明琛说。

“不管观众能不能接受,我们不可能为了一个节目去改变什么。把这件事做了,结果就交给时间交给命运。”王帆说。

八仙饭店在第三期才登台,“吞吐”之后,他们迅速登上热搜,成为节目里的一匹黑马。

《吞吐》是王帆富有才华和天赋的体现。之所以能甫一登台就得到众人称赞,是因为不太常见的风格,很难定义他们做的是传统摇滚乐,歌词迷离,曲风迷幻,仿佛毫不相关的意向通过迷幻幽暗的旋律连接到一起,奇怪但合理,但无论如何,就是让人沉迷,掉进他们制造的“云雾缭绕”里。

“歌中出现了两个角色,盗贼与先知,这两个身份角色是两个完全相悖的。他们所代表的是两类不同的人,可这两种角色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各自持有各自身份的卡牌,可以说是对生活中一些人和事的观察和反讽,一些人尸位素餐,言行不符,持着自己的身份卡牌,却做着和身份背道而驰的事情,由此产生一种荒诞的景象。我们想要去描绘的是这样一个场景。包括尾段用到了麻雀来形容谣言,用糖笼来描绘无力的束缚,也寓言着我们每天打开互联网,看到的永远都是似乎离真实的事情差那么一点的言论,这些言论可能像麻雀一样被关在糖笼里,但是这个糖它是会融化的,麻雀带着更多的糖衣炮弹流窜到世界各地,也是对于网络舆论环境的一种反思,它其实是很泛泛的东西,没有明确要批抨击什么现象,就是我们很朴素的人间观察。”

《乐队的夏天3》八仙饭店乐队初舞台《吞吐》预热海报

《乐队的夏天3》八仙饭店乐队初舞台《吞吐》预热海报

到了改编赛的《单身旅记》(原唱陶晶莹,词曲张雨生)和合作赛的《青少年哪吒》,八仙饭店更是把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听到这首歌,当时我特别激动得直接站起来,当时整个的编曲思路我脑子里已经有了,毫不夸张地说,我特别希望科技能达到给我一根线插入我的大脑,把我的所有想法直接输入电脑。”闫明琛依然能回忆起他听到《单身旅记》时的激动。如他所说,当场就已经构思明确了,回去之后用了一天一夜就编完了整首歌。

他和王帆喜欢向内的探索和感受,“通过我们的视角去对周遭的世界,或者说对经历过的人事物去观察。”张雨生多数歌曲都比较外放,《单身旅记》来自朋友的推荐,“也是对于自我的一个剖析或者探索,它不限于只是讲关于爱情,它是一首关于人生的歌。”王帆这样理解。因此他们感受到了相通之处。

乐评人耳帝评价八仙饭店改编张雨生的《单身旅记》

乐评人耳帝评价八仙饭店改编张雨生的《单身旅记》

这是两代音乐人的相遇,浪漫且幽微。闫明琛将这种浪漫放进了歌曲的彩蛋中,尾奏中的音符“6667”对应着张雨生的生日1966年6月7日,“搞音乐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很多乐队的音乐里都会有自己的浪漫或者彩蛋。”

台上的几位大乐迷口中,“才华”是对八仙饭店点评中出现的高频词,张亚东感叹,以后还是要多听livehouse,年轻乐队的才华和活力已经超过他的想象。

组乐队,要开心要包容

八仙饭店的确代表着和摇滚或乐队前辈们完全不同的,更年轻的乐队人人生。他们对待音乐的态度更轻松,对组乐队的态度更加放松。

八仙饭店主唱王帆

八仙饭店主唱王帆

主唱王帆是在摇滚乐的浸润下长大,她曾在节目里说,后海大鲨鱼的付菡、Nova Heart的冯海宁,抑或是刺猬乐队的前鼓手石璐,都让她感受到了女性在摇滚中的力量与气场,加之从小就和父母一起看过张北草原音乐节,这些让她萌生自己也想做乐队的想法。

还是学生时,王帆喜欢垃圾摇滚或者车库朋克,就组了八仙饭店乐队,做一些小型演出,之后因为学业和工作,乐队暂时性解散。但她一直还在积累音乐灵感,在手机上记下了她不时想到的旋律和歌词,“心里一直都没有放下这件事情”,闲暇时做成了demo。

2020年,闫明琛是因为《乐队的夏天》节目刚到北京发展一年的年轻制作人,“不知道是盲目的自信,还是一种莫名的冲动,我就觉得我也要来。但当时没有想过能作为一支乐队登上这个舞台,只是说想来感受北京搞音乐的氛围。”

那是一顿既重要又迷糊的酒。乐队的前吉他手作为共同好友,引荐了王帆和闫明琛,三人一起喝酒聊音乐。闫明琛很宅,一开始觉得组乐队很麻烦,只当来交朋友。等喝上聊上了,闫明琛又激动了,“一激动就喝多了。她说你愿意跟我一起组这个乐队吗?我直接说可以,必须好好弄,第二天我也没后悔。我轻易不会答应别人的事儿,我答应了就会把它当成一个很复杂的事情,想怎么去解决就怎么去处理。”

八仙饭店贝斯手、制作人闫明琛

八仙饭店贝斯手、制作人闫明琛

闫明琛没有食言,第二天就听了一首王帆的demo,他觉得很喜欢,于是一拍即合,直接约好到闫明琛的工作室开始编曲。这首歌就是后来的《吞吐》。

闫明琛的认真令王帆不再犹豫一定要把八仙饭店重组起来,“那天喝太大了,后来我们已经分不清楚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第二天清醒过来想昨天说的到底算不算话,好在我们都比较行动派,拿歌来说话,可行就干。”

乐队成员的分分合合向来是乐队圈的话题之一,也是不少乐队影响情绪和创作的主要问题。但王帆和闫明琛对这件事的态度却非常平和且轻松,那位介绍他们认识的吉他手后来因为专心从事教育工作就退出了乐队,两人都觉得很正常。

八仙饭店现任吉他手大黄

八仙饭店现任吉他手大黄

“还得签生死状吗?哈哈哈没有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俩对乐队没有兴趣了,爱上了滑雪、冲浪,或者说我们人生找到了其他能够支撑我们精神的方向,这都是有可能发生的。真的到了那天,音乐没有给再给我们带来振奋人心的感觉,它真的就只是沦为了去演出,进入让我们不开心的状态,我觉得大家还是会做出选择的。所以,开心最重要。”王帆觉得,组乐队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就像对音乐的默契,闫明琛也这样想,“大家在一起开心快乐是第一,千金难买我开心。”

而后,他们又找到了现在的两位成员,“最主要的还是这个人的人品我们是认可的,其次就是音乐技术上的门槛一定要过关,另外比较重要的,我们还是希望在音乐品位、音乐审美上能够有沟通的点,哪怕我们喜欢的是完全不同类型的音乐,但是我们能够有一个包容的心态。”王帆强调,“我们都比较喜欢包容的人。”

八仙饭店鼓手奇奇

八仙饭店鼓手奇奇

不少大家熟悉的乐队,尤其是前辈,都曾表达过对音乐,对摇滚,对乐队,沉重严肃誓死忠诚的劲儿,因此也产生了不少爱恨情仇的轶事流传于江湖。相比之下,王帆和闫明琛对于乐队、对于音乐,没那么“苦大仇深愤世嫉俗”,而是理性又松弛。

“与其说我是理性,可能我更偏向于现实主义,任何事情,我都从最现实的层面上想怎么解决。做事和创作是两件事,创作是用大脑去想象,但是在现实生活是行动层面的事。”王帆说道。

闫明琛觉得,虽然制作人的工种让他在工作里一定要理性,要考虑受众和完整度等多方面问题,但生活里的他其实是感性的,“王帆写词曲的时候有许多情感在其中,是感性的过程。但生活当中我更感性。所以我们一起做音乐很合适。”

10月4日,八仙饭店在上海简单生活节上

10月4日,八仙饭店在上海简单生活节上

王帆和闫明琛很少发生分歧,俩人都很有默契,就算有情绪,一般都会先解决自己内心的情绪,再去解决问题,“自己气一会,然后再去讨论。都是为了音乐,直接沟通就好了,没有必要转化成太多情绪。”

他俩也几乎没有走进所谓的“乐队圈子”,一般演出完就自己去吃饭了。难道真没有几个同行好友吗?也有,但他们表达友谊的方式不是喝酒唱歌,是一起冥想。

“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假假条的贝斯手,话非常少,但我觉得表达不一要通过语言。在音乐节的后台,我们碰到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在那冥想,仿佛是在用灵魂去对话。很多时候是一种磁场,这是最美好的。”闫明琛一边说一边仿佛又进入共同冥想的美好。

冥想都出来了,用年轻人的话说,王帆和闫明琛在音乐以外的事情上,真的很佛系。

比如得知《吞吐》被用进电影,闫明琛说,“也没有特别激动,觉得这就是我们生活中一件平常的事情,用一个平常的心态去对待。电影的画面感跟我们歌词里想要传递的东西有相通点。一个好的艺术作品本身是能给人带来惊喜感的,而不是说我被谁‘采纳’了。”

“我们好像真的很少因为一个什么事情特别开心或者特别悲伤。”王帆说。

10月14日,八仙饭店在石家庄MTA滹沱音乐节

10月14日,八仙饭店在石家庄MTA滹沱音乐节

【一些有关八仙饭店与音乐的对话】

梦是天马行空的

澎湃新闻:《吞吐》是专辑《极乐大厦揭幕》其中的一首歌,你们歌中最大的特点是比较如梦似幻,标题也是荒诞的人间观察和梦的投射,是王帆看过的电影吗?

王帆:我也没有特别完整地看过,它是一个实验电影影像。留下比较深的印象就是导演把很多出现在不同时期的历史人物、神话人物、宗教人物、寓言人物,用真真假假虚实结合的方式呈现在了同一个空间里,并且做着很如梦似幻的事情,比如说像吞食珠宝,也有一个头戴鸟笼的Lady。

我理解的它构建的场景其实跟我们每天晚上做梦的场景是一样的,因为只有在梦中,不同时空的人才会以相同的形式出现在同一个时空。梦可以打破时空的限制和人物关系的限制,碰撞出一个非常神奇的画面。

我们在写这张专辑的时候,每一首歌都代表了一个不同的角色,这些人彼此之间是没有任何关联的,我们就希望这个空间就像极乐大厦,像梦境一样,它是一个众神狂欢。我觉得现实生活里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非常严重,但是梦是天马行空的,它不受到限制。我觉得对于梦境的探索,不管是音乐、电影还是文学,都是一个很好的灵感来源。

《吞吐》《青少年哪吒》等均出自2021年发行的数字专辑《极乐大厦揭幕》

《吞吐》《青少年哪吒》等均出自2021年发行的数字专辑《极乐大厦揭幕》

澎湃新闻:从梦境到荒诞,是不是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你们有点悲观和不积极的内心呈现?

王帆:我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人还是要有一个清醒的观察,不能一直去沉溺于太多个人情绪里。就好像我们看过很多文学作品或者电影,我们通过他们的镜头看到了那样一个世界,我们也希望别人能够通过听我们的歌,看到了一个世界,而不是说要宣传某一种理念灌输给大家,观念是自由的,我们只是希望提供给大家一个视角,一个万花筒,一个放大镜……我们只是一个介质而已。

闫明琛:有意思的是,在一些特定的光线下,这扇窗它能像一面镜子,也映照着我们自己。所以这扇窗它不仅是一个出口,也是一个还原我们内在的一扇窗。

不想定义自己的风格

澎湃新闻:分别聊一聊自己和摇滚乐的事情。

闫明琛:我父母不是搞音乐的,我小时候拉小提琴,我爸托人买很多正版的古典音乐唱片给我听,直到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发现邻居家的同学听Beyond乐队,就被他们的一些冷门歌曲吸引,受到他们阴郁的气质很浓烈的影响。当时我买了人生第一把吉他去自学,后来就听到越来越多的摇滚乐。

我不想定义我自己的风格,而是我定义自己也没用,我这种风格也掩盖不了我自身的一些特点。每一支乐队,每个音乐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这也是音乐本身的魅力。

王帆:我也是小的时候就听当年的黑豹、唐朝,包括田震、罗大佑这些前辈的歌,他们是有很多摇滚基因的。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听,后面自己慢慢长大了之后,有选择得去找一些自己比较喜欢的乐队来听。

澎湃新闻:对你们影响最大的乐队或者歌曲是什么?

闫明琛:因为我作为一个制作人,平时需要大量积累,我大脑里就像有一个数据库。“东京事变”是近几年我非常喜欢的一支乐队。

“东京事变”乐队

“东京事变”乐队

王帆:到现在还是觉得像大卫·鲍伊或者车库乐队,垃圾摇滚和朋克这类风格对我的影响蛮大的。可能现在我听他们不多了,但是再听到,心里边还会有那种很激动的感觉,像比较喜欢的Cage The Elephant,可能是稍微新一点的乐队,还有包括像考特·妮洛芙,都是刚接触摇滚乐的时候印象比较深的。近几年听得比较多的是一些电影原声配乐,去感受配乐的氛围和更接近于音乐本身的东西。

边边角角都听,打开思路

澎湃新闻:王帆是写起来词曲很快的人吗?会需要一些特别的灵感方式吗?

王帆:我是比较喜欢在日常生活中日积月累素材的人,我看到有意思的东西,就记到备忘录里去。我们几个都是对诗意化的意象化的内容更有表达倾向,跟我们的性格也有关系,我们不是特别直白地去表露自己的人,不会直白地去叙述一件事,一直都喜欢含蓄的表达方式。我一直对文字比较敏感,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表达方式。

澎湃新闻:在一个采访中,闫明琛说到比较爱坐地铁?

闫明琛:刚来北京时候,我生活没有那么惨,有一些歌曲的制作案做,但空闲的时间相对来说比现在要多很多。每次我做完一首歌,都会戴上耳机,听很多我喜欢的音乐,用一张地铁卡,就像坐一个没有尽头的列车,听着嘈杂的人群声,和我特别喜欢的轨道声,音乐声开得很大。我不喜欢在地铁上坐着,我喜欢抱着扶手柱子,冥想有的没的事情。

因为坐地铁,我听了很多不同的歌单,很多独立音乐,古典音乐,甚至是电子音乐,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坐地铁就是在积累灵感。

《青少年哪吒》是蔡明亮导演作品,也是八仙乐队在《乐队的夏天3》女神合作赛环节与金海心合作曲目

《青少年哪吒》是蔡明亮导演作品,也是八仙乐队在《乐队的夏天3》女神合作赛环节与金海心合作曲目

澎湃新闻:你们的音乐常常和电影发生关联,你们最近喜欢的电影是什么?

王帆:蔡明亮是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导演。最近在看波兰斯基的电影,《穿裘皮的维纳斯》《苦月亮》等等,寺山修司的电影我也很喜欢。另外,还有杜尚·马卡维耶夫的电影。

我们几个人的性格或者喜好都是喜欢从边边角角去挖一些比较猎奇的东西,想跟身边的人不一样,比谁听的音乐更怪,谁看的东西更怪,慢慢脑洞就会逐渐打开,间接影响我们未来创作上的思路。

闫明琛:近期印象深刻的不是电影,是《爱,死亡,机器人》,还有一部《漫长的季节》。我特别喜欢剧里丁可老师的配乐。

澎湃新闻:辛爽在现场说过,他脑子里有一个摇滚乐的开关,你们自己对于摇滚乐会有这个开关吗?

闫明琛:当然会有,不过摇滚乐这个概念太宽泛了,因为风格有很多,我就把它改成音乐,它一定是一个来自本身的情感表达,情感可以是开心的、难过的、消极的、极端的,但是对于我而言,真实是第一位的,没有任何真实情感的音乐,肯定不是好音乐。

王帆:所有能够让我起鸡皮疙瘩的音乐都是好的音乐,它不一定是摇滚乐。我们听的东西很宽泛,不光听摇滚乐,我最近还在听苏州评弹。不同的音乐带来的震撼是不一样的,我觉得不该用风格去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