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在天：在国画中遇到东方祥龙｜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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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博时空 作者 王子玥 “龙腾九天跨四海，一水欲阻为可咍。”（王安石《和王微之登高斋三首》）“岁晚或相访，青天骑白龙。”（李白《送杨山人归嵩山》）龙的内涵如此丰富，吸引古代无数画家创造出一幅幅传神的作品。从远古到明清，龙的形象也在不断变化，由简约到复杂，由古朴到华丽，由抽象到具体，不同历史时期的艺术家以精湛的技艺共同勾画出关于龙的史诗篇章。
01
神秘莫测的商周龙
商周时期留传关于龙的画作屈指可数，其形象更为抽象，线条简单，富有神秘色彩。
出土于湖南省长沙市的《人物御龙图》和《人物龙凤图》是目前发现最早的有关龙的画作，都是由战国中晚期佚名创作的绢本淡设色画作。人们称其为先秦绘画艺术中的双璧。
《人物御龙图》 湖南省博物院藏
《人物御龙图》线描图，拍摄于湖北省博物馆
《人物御龙图》描绘了一位侧身直立，头戴高冠，身着博袍，腰佩长剑，手执缰绳，驾驭着一条巨龙的男子。龙昂首尾翘，身平伏，略呈舟形，载着主人蜉蝣于天地之间。画上方为舆盖，三条飘带随风而动，左下角还有一条鲤鱼。寓意乘龙升天，灵魂不死。
《人物龙凤图》 湖南省博物院藏
《人物龙凤图》线描图，拍摄于湖北省博物馆
《人物龙凤图》采用对角构图的方法，画面右下方绘制人物，左上方描绘龙和凤。画中的龙形象类似蛇，体态蜿蜒，向上腾飞；右侧的凤，冠戴优美，羽尾高摇，气度非凡。画中女子面容清秀，垂髻曼，着宽袖长裙，侧立并双手合十，是《楚辞·大招》“小腰秀颈、若鲜卑只”记载的典型楚地细腰美女。整个画面构图平稳，主次分明，画意神秘幽远。
其实，“驭龙”题材并不陌生，上古既有黄帝铸鼎后乘龙升天之说。《史记·封禅》记载：“黄帝采首山铜，铸鼎於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後宫从上者七十馀人，龙乃上去。馀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髯，龙髯拔，堕，堕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胡髯号，故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百姓仰望黄帝升天，后世将此地称为“鼎湖”，并留下“龙去鼎湖”这一成语，用以形容帝王离世。
“诗仙”李白是诗人中写龙最多的，他的《飞龙引》吟诵的也是这段故事：“黄帝铸鼎于荆山，炼丹砂。丹砂成黄金，骑龙飞上太清家，云愁海思令人嗟。”“鼎湖流水清且闲，轩辕去时有弓剑，古人传道留其间。”
下面这件“仙人乘龙画像砖”是在河南邓县发现的南朝壁画墓中的一块。龙生两翼，虎首蛇尾，四爪刚劲有力，昂首翘尾奔走在云海之上，前有摩尼宝珠引导。
南朝 仙人乘龙画像砖
02
威武刚劲的秦汉龙
秦汉时期龙画开始走向艺术化，绘画技法日益完善。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西汉时期T形彩绘帛画，画面呈“T”形，上宽下窄，全长 205 厘米，上宽 92 厘米，下宽 47.7 厘米，由三块单层的棕色细绢拼成。帛画自上而下描绘了天上、人间、地下三个场景。
《T形彩绘帛画》 湖南博物院藏
天界位于帛画上方最宽的部分。左上角是一弯新月，月上有蟾蜂和玉兔，月下画着奔月的嫦娥。右上角为一轮红日，日中有金乌，太阳下方是翼龙、扶桑树以及围绕的8个太阳。日、月之间，端坐着一个披发的人首蛇身天帝，一条红色的长尾自环于周围，天上有一道天门，有守卫的门吏。另有神龙、神鸟和异兽相衬，显得天界的威严和神圣。
《T形彩绘帛画》线描图
帛画的下窄部分，以玉璧为界划分成上下两层上为人间下为地下。上层是墓主人的升天，下层是对墓主人的祭祀。整幅画最大的龙便是贯穿天上—人间—地下的“双龙交璧”（见下图），两条龙一条为青色、一条为赤色，呈现出一种奋力向上的运动感。
“双龙交璧” 指示图
T形帛画作为招魂幡，起到招魂得以升天，灵魄入土为安的作用。因此著名艺术史学家巫鸿认为“双龙在升腾之际交缠着穿过璧孔，表现着玉璧在促成轪侯夫人从其暂时存在到永恒存在这一转化中起到的关键作用。”
《T形彩绘帛画》（局部） 湖南博物院藏
汉代壁画以大型建筑物壁画和墓室壁画为主，是汉代美术创作活动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出土于河南永城芒砀山梁国王陵区柿园墓的《四神云气图》是西汉早期墓室壁画，壁画长 5.14 米，宽 3.27 米，面积 16.8 平方米。是中国发现的年代最早、墓葬级别最高的墓葬壁画珍品，因年代久远、做工精美被中外专家、学者赞誉为“敦煌前之敦煌”，同时也是河南博物院的“镇馆之宝”。
《四神云气图》 河南省博物院藏
壁画以朱砂红为底色，用白、绿、黑等颜色描绘了青龙、白虎、朱雀、怪兽。青龙位于画面中央，身长约 7.5 米，身体呈“S”形弯曲。龙身覆盖着鳞片，背部生有双翼，足踏云气和长枝花朵。被龙舌卷住的怪兽呈鸭首、麟身、鱼尾状，背部长有羽翼。画北侧为倒立状的朱雀，雀尾飘荡在空中。南侧的白虎体态矫健，前攀仙山，后爪踏云。
《尚书·正义》记载：“天星有龙、虎、鸟、龟之形也，四方皆有七宿，各成一形。东方成龙形，西方成虎形，皆南尾而北首；南方成鸟形，北方成龟形，皆西首而东尾。”壁画中的四神具有辟邪驱灾的作用。
03
洒脱飘逸的魏晋龙
魏晋时期画龙盛行一时，被后世誉为“六朝四大家”的曹不兴、张僧繇 、陆探微和顾恺之都和龙有着不解之缘 。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曹不兴中品上，吴兴人也。孙权使画屏风，误落笔点素，因就成蝇状。权疑其真，以手弹之。吴赤乌中，不兴之青溪，见赤龙出水上，写献孙皓，皓送秘府。至宋朝陆探微见画，叹其妙，因取不兴龙置水上，应时蓄水成雾，累日雾需。”曹不兴看见赤龙跃水而出，便绘《青溪见赤龙出水图》献于孙皓，后被陆探微看见，称赞其妙手绝伦。
“画龙点睛”典故则源自梁国画家张僧繇，《历代名画记》记载：“武帝崇饰佛寺，多命僧踩画之。金陵安乐寺四白龙不点眼睛，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见在。”
传说张僧繇奉梁武帝之命，前去金陵安乐寺的墙上画四条金龙。仅三天，他就画出了四条活灵活现、威风凛凛的龙。这四条龙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与真龙竟没有什么差别。一时间，围观的人都大为惊叹。然而当人们凑近细看时，才发现这些龙全都没有眼睛，纷纷请求张僧繇为龙添上眼睛。张僧繇却笑着说：“为龙画上眼睛不难，可一旦画了眼睛，这四条龙可就飞走了。”
大家一听觉得十分荒唐，都不相信。于是，张僧繇只好答应先给其中两条龙画眼睛。他当着众人的面，提起笔轻轻在画上点上眼睛。刚画完，不可思议的事就发生了：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紧接着一阵电闪雷鸣，在狂风暴雨中，那两条龙竟真的震破墙壁，凌空飞起，最终消失在云层中。众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等云散天晴时，大家看到雪白的墙壁上果然只剩下两条龙了。而张僧繇只是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然而由于时间久远“六朝四大家”的作品皆已失传，只有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保留下了宋朝的临摹作品。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三国时期曹植写下的名篇《洛神赋》给予东晋著名书画家顾恺之灵感，以此创作出《洛神赋图》。
顾恺之擅画龙，《历代名画记》称赞他“多才多艺，尤工丹青，传写形势，莫不绝妙。”《洛神赋图》描绘了曹植在洛水河边偶遇洛水神女的情景。
第一卷描绘黄昏时刻曹植返回封地在洛水驻地休息，看见洛水之神与诸仙嬉戏起舞的场景，曹植心向往之赠送玉佩以表爱慕之情。
《洛神赋图》（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洛神赋图》（局部）辽宁省博物馆藏
《洛神赋图》共出现两次龙，第一次是龙从水中腾起（见上图左侧），奋力向前，充满力量感。此处的龙是用于侧面烘托出洛水神女舞姿动人，“婉若游龙”之美。
洛神赋图（局部）辽宁省博物馆藏
第二幕中曹植和洛水神女分离，龙亦出现，对应《洛神赋》中：“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鲸从水中涌起围绕在车旁，洛神坐在由六条龙并驾齐驱拉的云车之上，六条龙皆头部略短，长角细长弯曲，身上布满鳞片，呈奔腾状。
洛神赋图（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顾恺之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和精湛的绘画功力对文学作品进行二次创作，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即充满诗情又带有惆怅悲伤的情调。
“六龙”之说与日神羲和有关。李白《蜀道难》中有一句与龙有关——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这“六龙”即古代神话中的“六龙回日”，传说日神羲和驾六龙以乘车，载着太阳在天空运行，从扶桑至虞泉循环往复形成昼夜，所以“六龙回日”也用来比喻太阳神。李白在诗中通过“六龙回日”这一典故，体现蜀道穿越秦岭及主峰太白山之高峻，仿佛可以触碰到天上驾驭六龙的羲和或太阳。
04
神圣灵动的唐代龙
唐代是我国艺术发展的高峰时期，受宗教影响，龙也增加了其神圣感与神秘感。唐代艺术家中，“画圣”吴道子堪称画龙高手，《宣和画谱》记载：“道子画龙，则麟甲飞动，每天雨则烟雾生。”
吴道子根据佛典《瑞应本起经》创作纸本墨笔画《送子天王图》，又名《释迦降生图》。描绘释迦牟尼降生后，由父亲净饭王怀抱，携摩耶夫人一同拜谒大自在天神庙的故事。
其中画面右端有一天神怒视前方，驭龙而行，身边有手持缰绳的侍者跟随。龙大口长开，露出獠牙与舌头，龙爪弯曲抓握，似飞腾状，身鳍张扬，龙尾挺直向上，仰天长啸。
《送子天王图》（局部） 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南唐画家董羽是水墨画龙的创始人之一，北宋郭若虚编撰的画史著作《图画见闻志》曰:“画龙唯五代四明僧传古大师，其名最著。观其体则笔墨遒爽,善为蜿蜒之状。”董羽著有《画龙辑议》，详细记录画龙的基本诀要。他认为画龙要传神：“画龙者，得神气之道也。神犹母也，气犹子也。以神召气，以母召子，孰敢不致？所以上飞于天，晦隔层云，下潜于渊，深入无底，人不可得而见也。”
05
威严至尊的宋元龙
到了宋代龙的形象更为清晰，绘画要略更为规范。《图画见闻志》提到画龙讲究“三停九似”，画龙分为三个部分，九处与其他动物相似。“画龙者折出三停：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也，分成九似：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也，穷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仍要騣鬃肘毛，笔画壮快，直自肉中生出为佳也：凡画龙开口者易为巧，合口者难为功。”
其中南宋画家陈容所画的“水墨龙”最佳，后人称他为“驯龙高手”。代表画作有《六龙图》、《墨龙图》、《九龙图》、《双龙戏海图》等。元代书画鉴赏家汤垕形容其作画过程为“深得变化之意，泼墨成云，噀水成雾，醉余大叫，脱巾濡墨，信手涂抹，然后以笔成之。”相传陈容喜欢酒后乘兴而作，隐约间好似看到真龙一般。
《墨龙图》 广东省博物馆藏
陈容画龙多用渴笔，笔枯墨少，苍老取势，水与山石则诸法并用，或泼墨、或喷水、或巾涂手抹、或烘染，以达到动静对比、千湿互用、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
《九龙图》描绘了九条置于山石、云雾之中的龙。或攀伏山岩之上，怒目圆睁；或浮游于云空之中，雷电云雾掩映；或龙戏水珠，波涛汹涌；或雌雄相待，欲追欲逐；或掩于巨浪之中等，九条龙形态各异，生动形象，气势雄壮。
《九龙图》局部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九龙图》局部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九龙图》局部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宋朝极重视开展古书画搜访工作。宋徽宗时，内府收藏日趋丰富，于是将宫廷所藏的历代著名画家的作品目录编撰成《宣和画谱》，以备查考。《宣和画谱》把画科分为“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龙鱼、山水、畜兽、花鸟、墨竹、蔬果共十门”。龙鱼画赫然名列第五，可见当时画龙之盛。
06
气势磅礴的明清龙
明清时期中国画的表现手法和技巧更为成熟，明代画家黄慎创作出多幅《探珠图》，探珠来于典故“探骊得珠”，“骊”在古代指黑龙，意为在骊龙的颔下取得宝珠，可见情况之凶险，宝珠之珍贵。
《探珠图》绘制一男子手持宝珠，女子手捧花篮，二人立于一条在巨浪翻腾中的龙上方，黄慎妙笔生花创作出龙口探珠的紧张氛围。
《探珠图》 广东省博物馆藏
清代周璕绘《墨龙图》，龙身藏于云雾中，龙爪若隐若现，龙首描摹细致，龙口微张，怒目圆睁。
《墨龙图》 新乡市博物馆藏
龙作为中华民族独有的精神标识，古往今来寄托着人们美好的愿景，同时其形象与内涵也丰富了艺术创作，为世人留下了千古佳作。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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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黄涵煦，王志亮.汉代马王堆T形帛画的艺术价值与美学意义[J].河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22(02):59-63.
[4]张萌.《送子天王图》考[J].中国美术研究,2014(03):10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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